“禧娃?”文先生声音里添了焦急,又对院子里喊,“凝香,再去把卫大夫叫回来,快!”
“老师,我没事。”怀心缇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请老师在书房等我片刻。”
“好,若是身体不舒服一定不要逞强。”文先生语气更是关切。
“多谢老师,只是梦魇罢了,无事。”怀心缇眼神空洞洞的,根本聚不到一处。
文先生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怀心缇听的耳中嗡嗡响。
怪不得她会败呢,这人的照顾和教导,看不出一丝的虚情假意。
而她败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只是因为太过信任他,按他的布局走,听他的安排做。
谁能想到,这位好老师、好朋友、好父亲一般的文先生,把她当作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棋子用完,变成废棋,被他丢之弃之。
一直作为棋子的他们,怎么可能赢得了心狠的执棋人呢?
她是在博林城灭前与文先生遇到的,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那样的境地下,他们可谓是抱团取暖。
当年,博林城灭,皇帝震怒,命人严查城灭原因。
一番探查,得到的结论是,博林王玩忽职守,众将士松懈怠政,又遭副将背叛,致使敌军来犯而无还手之力。
其中的副将便是她的父亲怀连竹,这么多年,怀连竹背负着所有骂名。
但怀心缇知道,父亲与博林王是生死兄弟,谁都有可能背叛,但父亲绝对不会。
文先生是博林王的门客,原本一直跟随王妃同小世子上官堇理住在釜京。
出事前,王妃带着文先生直奔博林城,这才有了他们的相遇。
博林城灭的时候,文先生和她目睹了一切。
后来,两人一拍即合,在龙泉镇蛰伏了十年。
终于在前不久,寻得良机端了一窝不大不小的反贼。又通过各种途径,将事情一层一层报到朝廷。
他们做的这一切,只为推怀心缇入仕朝堂,成为大阙国第一位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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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关于怀心缇端反贼的嘉奖争执不休,就连怀仁大长公主都掺和其中。
皇帝左思右想,暗忖:“顶破天封个“县主”的称号足矣。”
但大长公主不依,两人为了如何嘉奖怀心缇一事很是争论了一番。
争论无果,加上民间百姓对此事如何处理颇为关注。
皇帝无奈,只得让众臣商议。
其中有冷眼旁观热闹之众,有觉女子为官实为笑话之徒,也有左右逢源之辈……
最后,不知是哪位官吏出了个损主意。
说:“边陲有一县,名单景。因民风彪悍,无人能驾驭其上,故而县令之位一直空悬。既然该女智、勇、谋皆善,不若令其补缺赴任。”
有人道:“此位既无人能驾驭,让一女子前往,是否是在……?”
言下之意,这简直是在欺负人!
然而,有人答曰:“圣上破祖宗先例允女子为官,开了史书先河,此女总得做出政绩才不负圣恩。若她不能治理好单景,从此朝堂上休再提女子入仕一事。”
皇帝在龙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一切,道:“众卿言之有理,此女护住了大阙西南安危,该赏!”
众臣噤声,皇帝顿了顿,又道:“怀心缇赴任单景,这件事吏部去办吧。”
众臣唱诺,高呼圣上圣明。
皇帝脸上的笑意加深,看向底下一年轻男子,道:“西南竟有人在永昌王的眼皮子底下造反,朕实在忧心。堇理,今日你领黜陟使一职,替朕巡视地方。再赐你玄武金令一枚,见令如见朕。”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静可闻针。
上官堇理,老博林王独子,现任博林王。
八岁起,由皇帝接进宫内亲自教导。
有传言,此子是皇帝与博林王妃的儿子。
因为皇帝不仅允他以亲王的身份常驻釜京,更允他参与朝政。如今连玄武金令都给了,加上有直接罢免地方官员之权的黜陟使一职,泼天恩宠!
这般滔了天的权势,简直超过了太子!
这也从另一方面,一步一步验证着传言。
“堇理,顺便替朕看看咱们大阙第一位女县令是何等样的人物。”皇帝又追加一句。
上官堇理眉头跳了跳,垂眼应下。
吏部发出怀心缇任命文书的时候,上官堇理身挂黜陟使一职也走马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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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文先生煮好了茶,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有些发怔。
怀心缇从窗口看了他片刻,还是那个模样,沉稳柔和,万计藏心中。
文先生回过神,探手到对面的茶杯,发觉凉了便端杯倒掉,提了茶壶重新续上。
怀心缇眼眶顿时湿了,曾经,文先生总是在等着她议事的,但从不知道,这个人会时刻为她续着热茶。
“禧娃!”文先生发现了她起身唤了一声,对她招招手,等人进屋到了跟前儿,才又道,“凝香说你心口痛,现下如何了?”
怀心缇忍着心中所有不适,坐下应:“无事了。”
文先生没想到她会这般冷淡,讪讪的跟着坐下。
“禧娃,怀六家的说了什么,莫往心里去……”
怀心缇眼里含了泪,抿着唇抬头兀自直直看着文先生。
脱口想要问,你是不是永荣王的人?是的话,为什么还要对我这般好?
你为永荣王做了什么?藏在我和堇理身边三四十年,到底在算计什么?
三四十年的相处,那些犹如父女、师生、朋友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吗?
文先生被她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先开口道:“嘉禧,龟甲传来消息,事情定了。朝廷任命你为单景县县令,单景这个地方……”
怀心缇闭上眼,两行泪终于流下。
文先生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良久叹息一声,道:“禧娃,这条路太难,此后你的生死犹如悬在刀刃之上。思及此处,老师一夜一夜的难以安眠。左思右想,还是想同你说。我虽无法再回釜京,但你拿着王妃的信物去找世子,或许……”
“老师,我从不知道您的名讳。”怀心缇打断他,挂着泪的目光重重落在他脸上。
文先生一愣,目光躲开她的,缓缓道:“心缇,我已过半百,名讳已不要紧……”
“老师最会察言观色,禧娃,嘉禧,心缇……老师真是进退有度。”怀心缇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下,盯着他继续道,“不知老师心里同我的亲近程度,是禧娃?嘉禧?心缇?还是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