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局长,你说我儿子霆飞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可有证据?”陆世雄气得拍桌而起,胸膛急促地起伏,他只觉得气血往头上涌,手脚冰凉。
徐局长见陆世雄恼成如此模样,讪讪地陪着笑,起身道:“陆老爷不要动怒,我今天这不是特意登门拜访来了解情况的嘛。我自然是不信啊,凭陆家这么大的家业,二少爷又是一表人才,怎么会做出逾矩违法之事呢,定是有刁民眼红诬告的。”
“不过,话说回来,”徐局长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诬告一旦查实,也是要承担严重后果的。陆老爷,来者不善啊。兄弟我这次是得到了些确切的风声,提前来知会您一声,你们也好早做应对之策。万不可对外提及是我透露给你的消息。”
陆世雄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缓和了语气对徐局长拱手道:“多谢徐局长仗义相助,陆某人必不会忘记。霆飞受伤昏迷数日,刚刚才醒过来,抱歉不能让他出来见客。这种诬告之事我绝不允许发生,过几日我就去省城一趟,拜会几个老朋友。事了之后,我一定携犬子登门道谢。”
徐局长连连摆手,表示大家多年情谊不必见外。陆世雄让任管家把提前预备下的东西给徐局长带上,一直送他到展宅大门外,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后,才沉下脸一言不发地朝客厅疾走而去。
不是他不知道二儿子的德行,他是无奈只能倚靠这个儿子。陆世雄早年白手起家,除了正妻之外,只娶了一房妾室,两房分别只生了一个儿子。自从嫡出的大儿子陆震飞四年前离家出走,他不得不把手里的生意逐步交给唯一剩下的二儿子陆霆飞打理。
霆飞从小有点嚣张跋扈,做事好大喜功。不过虽然小毛病不少,大事情倒是没什么发生。特别是霆飞娶了郭舒窈,有了清贵世家联姻的底气,生意上让陆世雄操心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前段日子离家四载的大儿子陆震飞突然回家,让陆世雄喜出望外。他心里盘算着让兄弟俩发挥所长,各揽一摊子生意,把他身上陆家的这副担子接过去,他就可以等着享受天伦之乐了。
万没想到,天不如人意。先是兄弟俩一见面就水火不容,震飞又要负气离家。亏得夫人怡慧也就是震飞的母亲苦苦挽留,才勉强留下,没有再一走了之。可兄弟俩的嫌隙终究是好不了了,况且震飞也志不在陆家的家业,在不在家都是指望不上的了。
这次徐局长带来的消息,让陆世雄非常震惊。他没想到霆飞在外面居然还有个“陆阎王”的名号,拉了一支马队,干了不少荒唐龌龊事。若徐局长所言属实,霆飞真的如此不堪恶名远扬,后果难以想象,陆家可就真的完了。
任管家在陆世雄身后紧紧跟着,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心中所想。
客厅里,陆世雄对任管家道:“老任,你在我家二十多年了,霆飞是你看着长大的。最近这几年,我一直让你在生意上帮衬着霆飞,他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做些不容于国法的事?你们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任管家冷汗连连,惭愧道:“谢老爷的信任。不瞒老爷,二少爷很勤勉,他总是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老爷的期望,所以不敢有半点松懈。要说出人命的事,凭你我的了解他断断是不会去做的,或许是个意外也未可知。至于……那轻薄之事,先要确定对方是不是良家女子。而且一个巴掌拍不响,霆飞毕竟年轻,少不得是被人魅惑了。说起来可能二少奶奶也有点责任,新婚燕尔才几个月,她若是有本事能拴住二少爷飞的心,怎会让二少爷被人诟病。”
陆世雄叹了口气:“话也不能这么说。舒窈当初许配的是震飞,她也是心悦震飞。只是没想到震飞心里没她,还负气离家。后来我跟亲家老爷商量让霆飞娶了舒窈,这孩子就一心一意跟着霆飞。要我说,舒窈是个贤惠的,霆飞娶了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件事说到底问题肯定出在霆飞身上,等他好些,我细细问他。”
“霆飞,你还是不信我吗?”郭舒窈哽咽欲泣,“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就是你陆霆飞的人了。是,我是爱过震飞,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瓜葛。而且他现在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耿耿于怀,为什么不放过我也不放过你自己呢?”
李墨白斜卧在床沉默不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低下头仔细端详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的养尊处优的手,手指修长手型非常好看。跟以前那双手只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少了那些长年累月执笔握箫磨出来的茧子。
左手手腕处有些疼痛感。李墨白看了一眼坐在桌旁独自垂泪的舒窈,不动声色地掀起衣袖,一排细密的带血牙印赫然在目,血迹干涸已经结痂。
他环顾了一圈屋内,再度掀被坐起。舒窈见他要起来,吃了一惊,赶忙来扶,却被他侧身避开了。
“霆飞,你要做什么……你身体还没好,还不能起来。”郭舒窈急得提高声音。
“我只是躺久了,想起来坐一坐,你莫要着急。”李墨白柔声道,说话间已在舒窈的梳妆台前慢慢坐下来。
镜子是如此清晰地照出了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说熟悉,是因为这确实是李墨白自己的面容。说有点陌生,是因为这副面容太年轻了——那个曾经风流倜傥,与于晚晴情投意合的玉箫郎君李墨白——实在太久远了。
李墨白有点失神。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如梦似幻。
他在镜子中看到身后的舒窈,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此刻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惹人怜惜。
郭舒窈也在看着他。她从未见过他今天这种神情,说不上来,就觉得很陌生。
她忽然有点害怕起来。自从震飞回家,霆飞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就哪哪都不顺眼,经常打她。他每次打她前,都是没来由的,有时候和颜悦色地说着话,突然就动起手来。
可是今天起不可以这样了,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的,她怀孕了。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霆飞。
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霆飞的。可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觉得不是跟他分享喜悦的时候。或者说,她的喜悦已经被恐惧冲淡了。她甚至想过,离开霆飞,离开这个家,独自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但一个怀孕的女子,她又能去哪儿呢?郭家是苏州织造郭氏旁支,祖上曾为五品官,后因维新变法牵连被抄家,家道没落。到郭舒窈父亲手里已难以为继,是穷困的清贵之家,将舒窈嫁入陆家,其实是各取所需。
如果母亲在世,她或许还有个地方可以投奔。可如今,她将永远被禁锢在这里。
“我饿了。”李墨白说道,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是真的饿了,这种感觉让他真切地知道自己真的还活着。
舒窈醒过神来:“我这就去做,你要吃什么?要不要先喝点粥?”
“好,多谢。”
她惊讶了,霆飞竟然会向她道谢。
来不及细想,她本能地快速起身匆匆离去。
等舒窈端着粥回来的时候,下人已经请了大夫来给霆飞诊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