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入,光立时黯淡,仿佛被无形之物吞噬。
陈腐的尘埃与旧物气息扑面而来,唯有一缕似有还无檀香诡异地萦绕在鼻尖。
博物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陈旧。斑驳的墙壁,磨损的地板,每一处都刻着时光的印记。
李明在前面引路,脚步有些虚浮。
“陈先生,你看,这里就是主要的工作区域了。”
李明指着一楼大厅角落的一张旧书桌,旁边还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
“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你主要就是晚上在这里看着就行。”
他的声音难掩急切。
“工资方面,除了之前说的,水电全包,我每个月再额外给你一千块生活费,你看怎么样?”
这条件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算得上优厚。尤其是在这种几乎等同于无事可做的岗位上。
陈凡目光扫过大厅。几排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各式民俗用品,陶器、木雕、旧时衣物,都蒙着一层薄灰。
他暗中感应了一下口袋里的潜龙腰牌。
腰牌一片冰凉,毫无动静。背包夹层里的靖夜司印玺也同样沉寂。这说明,至少在这一楼,没有类似“血嫁”那般凶戾的存在。饶是如此,对这些未知之物,掉以轻心便是取死之道。
他心中稍定。
“李馆长,这条件很好了。”
陈凡语气平静道。
“我没什么问题。”
李明闻言,脸上那紧绷的线条明显松弛下来。
他像是怕陈凡反悔似的,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合同。
“那太好了,我们签个合同吧,也是图个保障。”
合同很简单,权责清晰。陈凡快速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合同,李明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将钥匙交给陈凡,又语焉不详地交代了几防火防盗的场面话。只是他的眼神,总有些飘忽,不敢与陈凡长时间对视。
“那……陈先生,这里就交给你了。”
李明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却显得有些僵硬。
“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博物馆。
陈凡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若有所思。
表象之下,暗流潜藏,非眼能辨,唯心可察。
…………………
李明走后,陈凡并未急于安顿。
他先是将背包里的靖夜司印玺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抽屉的深处,用几本书压住。
潜龙腰牌则依旧贴身收藏。随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军床,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傍晚时分,他出去买了些日用品和食物,正式开始了在博物馆的“看守”生涯。
夜幕降临,都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博物馆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三楼,那间尘封的库房。几缕青烟再次凝聚。
“嘻嘻,老李头真把这地方当烫手山芋甩出去了。”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来了个愣头青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低沉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咱们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另一个带着幽怨的声音响起,像是个女子。
“哼,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能奈我何?”
“就是,咱们可是在此地‘生根’的,凭什么让他占了便宜?”
“依我看,还是老规矩。”尖细的声音提议。
“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
“对,就像对付前几个那样。”
“让他也尝尝夜半惊魂的滋味。”
“不过,莫要伤他性命,坏了此地‘序力’的平衡。”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叮嘱道,似乎是它们中的长者。“此地‘序力’若失,我等亦将不存。”
“知道啦,老夫子,咱们就是逗逗他。”几缕青烟嬉笑着,达成了共识。
序力之隙,异象丛生,执印之责,始于辨微。
陈凡刚吃完泡面,正准备翻看一本从书架上找来的民俗志。
“吱呀——”不远处,一扇通往二楼展厅的虚掩木门,无风自动,悄然敞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阴冷的寒气从门缝中逸散出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陈凡眉梢微挑。他放下书,起身走过去,将门关好。
回到座位没多久。
“啪嗒,啪嗒。”
头顶的日光灯管开始闪烁,忽明忽暗。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二楼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盥洗室开了水龙头。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能听到水滴砸落在陶瓷面盆上的清脆回响。
陈凡摸了摸口袋里的潜龙腰牌。
依旧冰凉,没有丝毫异动。
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看来,这博物馆里确实有些“东西”,只是,这些“东西”似乎并没有恶意。至少,它们引不起潜龙腰牌的警惕。
“既来之,则安之。且探其虚实,”
他心中暗道。这些小把戏虽然无伤大雅,但一直被骚扰也不是办法。
陈凡不打算立刻跟这些“邻居”硬碰硬。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
先出去避一避,看看它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也正好,可以去附近熟悉一下环境。
陈凡刚走到大门口,正要拉开门栓,头顶上方,一股阴冷的寒意骤然袭来,他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悬在半空,轻轻晃荡。再往上,是一截打了死结的麻绳,延伸至黑暗的房梁。
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长舌及胸,正阴森森地朝他‘飘’落下来。那身影伸出一只惨白僵硬的手,朝着陈凡的额头摸来。
就在那冰冷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凡皮肤的刹那。
“嗡——!”
陈凡口袋里的潜龙腰牌陡然震动起来,瞬间变得滚烫。一股灼热感隔着衣物传来。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低沉,却又充满威严的龙吟,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并非幻觉。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陈凡心头一凛。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滚烫的腰牌,不假思索地朝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鬼手拍了过去。
动作快如闪电。
“啪!”
一声闷响潜龙腰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那吊死鬼的手上。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与之前的嬉笑声截然不同。
那吊死鬼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
它那只被腰牌击中的手掌,此刻竟冒起了一缕缕青烟,变得有些虚幻不实。身影也剧烈晃动起来。
陈凡也被这变故惊了一下。
他看着手中发烫的腰牌,又看了看那惊恐万状的吊死鬼。
他想起之前印玺传递的信息,关于“异象录入简报”。
他迅速从旁边的书桌上抽出一张空白的旧报纸,将潜龙腰牌按了上去。
腰牌上的“潜龙”二字倏然发亮。
一行行细密的淡金色小字,如同水印一般,逐浮现在报纸的空白处。
异象名称:游魂(五)
等级:无害
特征:执念所化,盘踞旧地,性喜作祟,无实质伤害力。
收容建议:驱离或任其自散。
果然是无害的。信息很简略,但足够了。
陈凡抬头,目光扫过大厅的阴暗角落。他能感觉到,除了这个吊死鬼,还有其他几道微弱的气息潜藏着,此刻都充满了惊惧。看来,这博物馆里,一共“住”着五位这样的“邻居”。
陈凡低头看着手中的潜龙腰牌。
此刻,它已经恢复了冰凉。
看来,这腰牌对于“血嫁”那种充满怨气的凶物,会主动示警,甚至能庇护宿主。但对于这些无害的游魂,若它们不主动进行“物理接触”,腰牌便懒得搭理。除非,像刚才那样,它们作死地想“摸”自己一下。
“都出来吧。”陈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片刻的沉寂后。角落里,阴影蠕动,几道模糊的身影悄然浮现。
除了那个被打怕了的吊死鬼,还有先前嬉笑的尖细声音、低沉声音、女子声音,以及一个沉默的老者身影。它们都畏惧地看着陈凡手中的腰牌。
“这……这是什么法器?”
尖细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他不是普通人!”低沉声音亦是颤抖。
“以后,一楼归我。”
陈凡晃了晃手中的腰牌。
“你们,去二楼或者三楼待着,别下来打扰我。”
“不然……”
他没说完,但那几只游魂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它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忌惮与不甘,却又不敢违抗。磨磨蹭蹭地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飘去。
陈凡看着它们消失在楼梯口,走过去,将通往二楼的门从里面锁上了。
解决了眼前的麻烦,陈凡回到书桌旁。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枚古朴的【靖夜司印玺】。
印玺入手微凉,表面刻满了繁复而神秘的纹路。他现在能通过腰牌感应到“异常波动”,也能对付一些不长眼的游魂。
但自始至终,他都看不见那些鬼物的真实模样,只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或是像刚才那样,在特定条件下显形。这让他觉得很不方便。
“那个……藏灵?”陈凡试探着在心中呼唤。印玺毫无反应。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方式。他将印玺放在桌上,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靖夜司当代潜龙陈凡,请求指引。”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郑重。
“如何才能目视‘异常’?”
话音刚落。桌上的【靖夜司印玺】突然轻微地震颤起来。
一道柔和的青光从印玺内部氤氲而亮起。
紧接着,陈凡口袋里的潜龙腰牌自动飞出。它悬浮在半空,与【靖夜司印玺】散发出的青光遥相呼应。
青光越来越盛。印玺与腰牌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最终,在陈凡惊讶的目光中,那枚古朴的印玺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向潜龙腰牌。两者相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光芒散去。
一枚崭新的腰牌静静地悬浮在陈凡面前。
它比之前的潜龙腰牌略大一些,颜色更深,近乎墨玉。正面依旧是“潜龙”二字,但字迹更加苍劲古朴,隐隐有龙形纹路盘绕。背面,则多出了一圈细密的,类似【靖夜司印玺】上的神秘符文。
一股明悟涌上陈凡心头。【靖夜司·潜龙】。此后,它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力量的凭依。
他伸出手,握住这枚新的腰牌。一股远比之前更清晰、更敏锐的感知力,从腰牌传入他的精神。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
这一次,他“看”到了。虽然依旧模糊,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几团人形的淡薄青影,正挤在二楼楼梯口,瑟瑟发抖。
原来,这就是“启灵阶:辨象”的真正含义。
心眼初开,能见微弱气机流转。
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是对这个潜藏在寻常世界之下的诡秘存在,更深的探究欲。陈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这博物馆的夜晚,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