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家

吕震见张辅沉默不语,继续开口,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锥:

“詹大人洪武十五年中秀才,那一年,恰好是空印案爆发之时。”

“这些年,我奉命调查江南银钱流向,却总有一笔‘暗银’查无所出。如今,却因张公子在苏州洞窟中发现的藏银,才让这桩旧账露出一角。”

“而那封信,也让我终于明白——为何不到十年,詹大人能从一个秀才,平步青云至吏部尚书?”

“靠的不是才名,而是银子。”吕震话音落地,满堂沉寂。

王连一拍桌子怒道:“该死的詹徽!与范廷献一明一暗,狼狈为奸!谋反什么的都是借口,是为一己之私设局嫁祸凉国公!”

张辅也忍不住点头:“怪不得范廷献咬死了蓝玉,却言语闪烁、矛盾百出……原来,真相在这儿。”

吕震微微点头,神色肃然:

“范廷献给他银两,詹徽在朝中替他遮掩——是啊,的确是珠联璧合。”

吕震见张辅久久不语,便缓声补了一句,语调却陡然一沉:“张公子,你须记住——”

“圣上的旨意,是让你查凉国公,不是詹徽。”

“詹大人将来如何,自有圣裁。可眼下,你要关心的,只有圣命。”

他目光落在张辅脸上,神色并无敌意,却透着几分打量与试探。那是一种身处庙堂之上的人,惯于权衡人心的老练。

皇帝让吕震转达的,不只是告诫,更是敲打:锦衣卫不是清道夫,也不是侠客,他们是天子的鹰犬,唯天子之意是从。

张辅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却字字清晰:“吕大人不必提醒,我心里明白。”

他说得轻,却似刀锋划开心口。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近月余,本以为凭借锦衣卫身份、手握金手指,能让这腌臜乱世燃起一星理想之火,可现实却如冷水当头。

前世的他,不过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尚未真正接触过人间冷暖;如今穿越而来,一头撞进这个漩涡深处,才明白什么叫“君心难测”,什么叫“官场如海”。

“如果吕大人只是来劝我收手,那便不必多言。凉国公,我会查;但詹徽,我也不会放过。”

吕震眉头轻蹙,似是意外他还不肯回头。他抿了口茶,半晌才道:

“詹徽势大如山,你若硬撞,怕只会粉身碎骨。凉国公倒是好查,圣上盯着,谁也不敢拦你。”

张辅闻言,并未答话,只转过身,缓缓转动轮椅。

“王前辈,劳烦你送我回去吧。身体乏了,剩下的话,日后再说。”

王连苦笑着摸了摸头,看向吕震。

吕震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中却有一丝笑意。他早知张辅倔强,只是没想到这份傲气,竟能与命运硬碰至此。

“罢了,你如今手握尚方宝剑,七品以下,先斩后奏,谁奈何得了你。”

“但你还是得听一句劝:蒋瓛那边,似乎已经在查蓝玉与景川侯曹震之间的关系,你可以从那里着手。”

张辅闻言点头,算是领情:“谢大人指点。”

随后,他便被王连推着出了府邸,夜风微凉,街巷寂静,只有两人轮椅滚动的声响清晰作响。

到了城门,王连停下脚步:“前头便是郊外,你家在外头,我就不送了。”

张辅转头看他,眼神中有几分疲惫,也有几分感激:“王前辈,麻烦你了。”

“你小子……嘴倒是客气。”王连摆摆手,却终究没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张辅缓缓远去的背影。

就在张辅艰难推着轮椅,行至斜坡时,突然一股力道从后方托住了他。

“张百户,夜路难行,怎能不带个护送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辅回头,果然是司徒顷,嘴角带笑,手正稳稳地推着他。

“司徒大人?”张辅讶然。

“你行动不便,身为同僚,自然得尽一份心力。”

“你该早点回城,城门一关,可就进不去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司徒顷轻笑一声,“张百户若不嫌弃,便请我到府上一叙如何?”

张辅微微侧头,神色淡然道:“大人既已查得我家在何处,又何必多问?”

司徒顷朗声一笑:“虽然知根知底,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锦衣卫的本分。”

夜风吹拂,月色洒落,一前一后,两人一轮椅,穿过城郊小道,朝着张辅的宅邸缓缓前行。

终于在离开了应天府之后月余,重新回到了自己这个小家。

此时屋内灯火通明,张辅这才想起——自己这座屋子里,早就住着柏如晦和文鸢那两个“女房客”。

“哟,看来弟妹在等你啊。”司徒顷调笑着推着轮椅走近。

“司徒大人不是说自己知根知底么?”张辅回头看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那您该知道,我屋里哪来的‘弟妹’?”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急促脚步声。

柏如晦第一个冲了出来,看到张辅安然无恙,直接一个箭步扑上来,紧紧抱住他,泪水都快涌了出来。

“柏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张辅愣了愣。

“你不知道我多担心……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柏如晦低声道,声音中带着真实的颤抖。

张辅有些无奈,却也有些动容。想来二人结识不过月余,从船上并肩斗范修,到苏州花楼赠诗,再到他为柏如晦的祖父复仇范廷献。彼此之间,早已不仅是萍水相逢。

这时,文鸢也走了出来,只是静静站在门前,对着张辅微微一躬,神色恭敬而平和:

“欢迎老爷回家。”

“老爷?”张辅挑了挑眉。

柏如晦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起初也劝过她,但她坚持。说你帮她赎身,她认你为主。你就当……是她的个人兴趣吧。”

“没错,老爷。”文鸢面不改色,“这只是我对恩人的称呼,无关他意。”

司徒顷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笑出声来:“老弟,艳福不浅啊,家中藏龙卧凤,皆是倾国佳人。”

柏如晦这才注意到他,赶忙对司徒顷行礼:“您是张辅的上司吧?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哪里哪里,我来蹭饭的。”司徒顷大方一笑。

“不要这般。”张辅终于忍不住道,“柏姑娘,我和你只是……朋友关系。你这几天给我送饭已是情分,这般待我,未免太过——”

“别说了,饭菜要凉了。”柏如晦丝毫不为所动,从司徒顷手里接过轮椅,“大人,请入座。我和文鸢已经备好晚膳,一起用饭吧。”

“恭敬不如从命。”司徒顷哈哈一笑,跨步进门。

张辅被推入屋中,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位“怪人”,又看了眼桌上的热饭热菜,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拒绝。

或许,有些温暖,是不必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