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笑面虎

王清澜和张辅,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那间药香四溢的小医馆。

张辅怔怔地看着门檐上的风铃晃动,仿佛还记得那个夜晚——他初到大明,身陷诏狱,被陈彦通砍伤,是王清澜一勺一勺喂着汤药救了回来。

一晃不过月余,却像隔了一世。

王清澜利落地关上门,将张辅推到榻前,皱着眉头将他的外袍解开。

“我看看伤口愈合得怎么样——”她话未说完,目光已经落在他胸前那道长长的刀疤上。

“这是……陈彦通的刀伤”她眉头一跳。

可还未等她细问,又看到他手臂上那处不甚起眼却很深的横口,显然是利器所伤,已经结痂发红。

“那这又是谁干的?”

张辅刚想开口,王清澜却不由分说,一把扯下他腿上的衣物——动作干脆果断,带着大夫对病患的那股天然不容反抗。

“诶、喂……”张辅刚想阻止,就被她一声爆喝打断:“闭嘴。”

王清澜蹲下来,目光落在他大腿内侧那道深凹的窟窿上,指尖轻轻一按,触感沉冷,显然这伤口差点伤及筋骨。

“这一个月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忍不住低喊。

“这伤、那伤,还有这块——”她指着他侧腰那片大片乌青,“明显就是这两天的,淤血都没散开!你这不是查案,是在拿命赌吧?”

张辅本来想笑,可嗓子一哽,只能垂下眼,静静地看她给他涂药。

她手上并没有怨气,药膏冰凉,指尖却很轻。先是绕着伤口一点点抹开,又用丝布将黏药处仔细压平,生怕扯破痂皮。

那一刻,张辅忽然觉得,有点热,仿佛药香之中也有几分人情的温度。

“谢谢。”他低声道。

王清澜头也不抬:“谢什么,你要是再瞎折腾,我就不救了。”

说是这样说,可她的手,还是格外小心。

“姑娘,我回来了,家里有饭吗?我一会儿要出门……”

王连那熟悉的粗嗓门刚一进门,语气里还有点饿着肚子的委屈劲,可下一秒,他就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画面让他脸色瞬间变了——自家女儿正蹲在一个半身赤裸、裤子还搭在膝盖的男人两腿之间,正低头专心致志地鼓捣着什么。

“张辅!”王连脸涨得通红,怒吼一声,“你小子罪大恶极啊!!”

张辅听到这声音还挺高兴,以为是来接自己的,正想招呼一句,结果王连已经拔腿就冲了上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爹你疯啦!”王清澜立马起身,一把拦住父亲。

“我在给他上药!上药你听懂了吗!你以为我干嘛呢!”

王连一愣,扫了一眼张辅大腿上的包扎伤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干笑两声,挠了挠脑门,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咳,咳……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王清澜重新蹲回原位,继续给张辅上药,张辅也只好低头,讪讪一笑:“又要麻烦你们了。”

王连咳了两声,挤出笑容:“你小子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偏偏跑我家来?”

“路上碰上的。”张辅淡淡道,“她非要把我拉回来。”

“嘿,还说不是直奔我女儿来的。”王连嘴角一咧。

“爹!”王清澜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别瞪了,说正事。”王连一挥手,又对张辅道,“待会儿涂完药,跟我走一趟。”

“老爹你又要拉他去哪儿?他是病人,需要休息!”

“休息?”王连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世道真能让人歇着?不信你问他。”

张辅点头,语气虽然轻松,但眼里却透出疲惫:“休息时间……其实也有的,不过,确实不多。”

“走吧,别墨迹。”王连突然收起嬉笑,一改常态,语气变得低沉而干脆,“有人要见你。”

张辅眼神一动,低声问道:“是……替你把密函送到圣上那位?”

“算你聪明。”王连没否认,“那我也懒得再多嘴。先跟我回趟镇抚司,把你在苏州的事情一五一十写清楚,案牍得留底。晚上就动身。”

张辅轻轻点头:“好的。”

一锤定音后,屋中安静了几息。

王清澜本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抿了抿嘴唇,转过身,低头收拾着药箱。

她没再插话,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辅看了她一眼,没说出口的话终究咽了下去。

午饭就在王连家草草应付了几口,张辅便被他推着轮椅,缓缓驶入镇抚司。

这一次,与初来时门前被拦的尴尬不同,值守门卫早早便躬身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张辅如今虽只是百户,但背后种种传闻早已传遍应天。

若眼尖些,还能瞥见他膝头搁着的那口宝剑,寒光微露,不似凡品。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他们便留在辑事房,由徐老亲自将张辅在苏州所经历之事一一记录成案——当然,柏家白家之身世与真正的密函线索,张辅一句未提。

待案牍落笔,天色已晚,王连推着张辅来到城中一处偏僻小院。

府邸极小,门口仅一名老管家候着,院内亦只一侍女洒扫,极是冷清。

管家将他们引入中堂,张辅自备的轮椅就在中堂中央停下,王连则随手拿了块糕点吃,显得轻车熟路、毫无拘束。

不多时,管家领来一人。

那人年近三十,神情沉稳,一见张辅便行礼道:“户部郎中吕震,见过张将军之子。”

张辅连忙还礼:“晚辈张辅,不知吕大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吕震微笑道:“张公子之名,如今江南谁人不知?苏州谋逆案你一力查破,传世诗句更是传遍文士之口,稍加探查,自然得知你乃张玉之子。”

张辅听着对方话中带笑,心中莫名不适。

王连见气氛有些空转,插话打断道:“吕大人,有话就请直说吧。”

吕震收了笑意,摆手让屋内下人退下,随即开门见山道:

“张公子所言密函,我与王百户皆已亲见,圣上也看过。”

张辅脸色顿沉。

吕震见状,心中暗道果然。

他续道:“信中所载,礼部尚书詹徽以范修之命相要,胁迫范廷献隐匿文简之案,并许其苏州知府之职。此函本为范廷献所藏,以作对詹之筹。”

他语气平静,字字如刀。

“虽然不知张公子从何处得知此事,但内容无疑,凉国公……确非幕后真凶。”

这句话,像钉子钉在张辅胸口。

吕震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詹大人,身为圣上近臣,如今权势正炽,世间无人可动。”

他没继续往下说。

但张辅听懂了。

不是没人动得了,而是——根本不许动。

这封密函,若是圣上仍决意灭蓝玉而非追真相,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出诬陷,正是朱元璋默许,甚至……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