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师徒

但最靠近电梯的那一台,是一辆深灰蓝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车身棱线像是雕出来的,车灯长窄如瞳,前脸那枚“欢庆女神”在灯光下毫不反光,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件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艺术品。

车旁,一位女性站定。

是之前那位司机。

但这次她脱去了白手套,换上藏蓝制服,发束挽得更高,眼神沉静。

她微微俯首:“殿下。”

森内澪点头:“朝仓桑,麻烦你了。”

“请。”保镖低声道,然后替两人拉开后座的车门。

彩花一上车便觉座椅极沉极软,皮质完全无声,像是你一坐上去,整辆车就被你吸住。

车门一关,与外界的声音被切断。

森内澪坐在她身旁,斜倚着靠枕,语气忽然轻了一点:

“你喜欢什么车?”

彩花转头看她,没说话。

“等你成年,有执照了,我送你一辆。女孩子开车是好事,至少能自己决定去哪。”

彩花微笑着摇头:“我不太会懂车……而且我也不缺这个。”

森内澪看她一眼,没再劝。

她只是轻轻一笑:“你是真的,没有什么物欲的人。”

两人都没说话。

车子行驶得极稳,朝仓桑开的并不快,但路线极准。

车窗外是港区逐渐过渡到高台的一段住宅地段,偶有弯角,是那种不装导航就永远找不到的街区。

寿司店在一间无标志的独栋灰瓦二层楼里。

门口没有店名,只有一块藤编的细帘。

门口站着一位年约六十的老者,见到森内澪便微微鞠躬:“您今日比预约早了些。”

“带学生吃点干净的。”森内澪笑着点头。

老者应了一声,亲自拉开门:“请入内。”

彩花随着她走进去,鼻尖传来极淡的白醋和鲣鱼高汤味。

不是重调味,而是一种“已经洗净所有浮华后留下的气味”。

她知道,这样的店,不在榜单里,也不接受预定电话。

这里接待的,不是食客,是人脉。

而今天,她第一次,作为“森内澪带进来的人”,坐在了这里。

木拉门落下的声音极轻,像风翻过半页纸。

店内只有两席,一边是八人长台,另一边,是一张静置的L型寿司吧台。

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位穿着白衣、站姿极正的中年男性师傅在台前。他身形清瘦,头顶光洁,眉毛全无,手臂上也没有一丝体毛。

彩花注意到他的第一眼,便怔了一瞬。

不是因为异样,而是因为太干净。干净得不像是日常生活中的人。

他正在处理鱼片,刀落极轻,像切进空气,整个人的动作安静而封闭,像是提前和这个世界断了信号。

森内澪看出她的反应,低声道:

“他十五岁起就在宫里侍奉。”

“那种家庭,不容许料理人身上留有任何气味、皮屑、体毛。”

“所以他每天清洁三次,洁面、净身、除毛。不是剃,是用药在温水泡开,在用毛巾慢慢擦除。”

“他说他不是在做菜,是在供奉。”

彩花点点头。她懂这种思维。

一刀一片,不为迎合,也不为自我,只是为把最好的作品送上去。

那位师傅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只是将切好的平目放在两人面前的檀木案上,手退开的一刻如同隐去。

茶被送上来时,彩花正悄悄观察着室内布局。

连天花板的木纹都是连着的,灯光被磨砂玻璃轻轻扩散,照不到人的脸上,只落在盘沿。

“你看什么呢?”森内澪一边拆开筷套一边问。

“在想这地方,平常会有人自己来吃吗?”

“你是说,不是我这种人?”

彩花点点头,表情认真。

森内澪笑了:“那得是不太怕寂寞的人。”

“我觉得自己吃一顿这里的饭,好像会让人变得更安静。”

“这话说得倒像你。”

“老师也会觉得寂寞吗?”

森内澪夹起一片鰤鱼,咬了一口,没有立刻回答。咀嚼几下,才轻轻地笑出声来。

“我啊,”她说,“是天下第一寂寞的人。”

彩花抬头看她。

“认真讲。”森内澪放下筷子,语气却比刚才更温柔了些,

“我写的那些歌,你觉得是怎么写出来的?”

“是为了表达,但不是为了流行。”

彩花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人一寂寞就会往外扩张嘛,”森内澪微笑,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掌舵人啦、什么‘BOSS’啦……其实也只是撑着的样子。”

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丝骄傲,也没有自怜。

只是说得太坦然了,反倒让人心软。

彩花喝了口茶,忽然问:“老师平常也听音乐吗?”

“当然听。”

“听谁的?”

“绿苹果、aimer、绿黄色社会。……偶尔也会听点不该听的。”她笑着看了彩花一眼,“你现在这个年纪不会听的那种。”

“比如?”

“比如《不听摇滚的你》。”

彩花眼睛亮了一下:“那首不是您唱的吗?”

“对啊,《金盏花》也是。”

“我姐姐很喜欢那首。”

“那你呢?”

“我也喜欢。”彩花顿了一下,小声说。

森内澪失笑:“你这小嘴,说话这么甜。”

气氛就这么缓缓松了下来。

她们接着吃着,话题不再沉重,偶尔提一句谁最近的Live好看,或哪个新人的舞台翻车。

森内澪没有居高临下的判断,只像是一个比你早走几年路的姐姐,和你并肩坐着,一边夹青花鱼寿司一边说“这首歌副歌部分转得太贼了”。

直到最后一贯寿司被放上来时,彩花犹豫了下,轻轻问:

“……这里能打包吗?”

森内澪愣了下:“嗯?”

彩花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想带几贯回去……给我姐姐和妈妈尝尝。”

她没有强调“家人”,也没有装可怜,只是像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

短暂的静默之后,那位无发无眉的老师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森内澪没有笑,也没有感叹什么。

她只是轻轻点头。

“可以。”她说,“我请她们吃一顿真正的好东西。”

老师傅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打开旁边从未动用的木盒,取出专用的厚纸和雕花木盒,开始一贯一贯地装。

那一刻的他,像不是在装寿司。

而是在装某种,被诚意轻轻触碰到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