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四年春(1844年),冯云山、洪秀全、冯瑞嵩、冯瑞珍四人离乡传教。
冯瑞嵩、冯瑞珍两人半途因受不了风餐露宿、路途跋涉之苦,最先退出。
寄居贵县赐谷村表兄家的洪秀全因忍受不了表兄家的清贫生活,以不忍拖累表兄为由,只坚持了三个月便灰溜溜地回到广东。
唯有冯云山一人咬牙渡黔江、跨渌水、深入紫荆山区,脱下长衫,换上短褐,白天为人锄地割草、挑担烧砖、放牛拾粪为生,晚上和当地烧炭工、短工同棚而眠,传道布教。这才打开传教局面,吸引到第一批信徒。
目下拜上帝会能够在浔州府开花结果,拥有四千余信众,冯云山当居首功。
在广西传教布道的四年间,三教九流的人冯云山都接触过。
他是一等一精明的人,彭刚完成父亲遗愿的说法,冯云山自然是不会轻信的。
“你阿爸生前入教是想为你们兄妹消灾祈福,希望你们兄妹一辈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祈求上帝保佑你科考顺利。”冯云山没有马上回应彭刚的入教请求,只是和彭刚双目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
“入教不是小事,你入教也是为了这些吗?”
冯云山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彭刚,盯得彭刚很不自在。
彭刚没有躲闪,泰然自若地迎着冯云山带着质疑和不解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回应道:“阿爸生前未能完成的遗愿,我自然是要替他完成,将弟弟妹妹抚养长大,以慰阿爸的在天之灵。
教主所著三部原道之书,我已拜读过。
凡人肉体凡胎,难免染病。世道浑浊,难免横遭灾祸。
然仙凡有别,纵使天父天兄在天上对凡间作恶的妖邪看在眼里,终究不能过多地插手干预。
我愿投身入教,听从天父天兄感召,涤净世间妖氛,扫清天下污浊。
使凡间的兄弟姐妹皆病有所医,灾有所济,田有所耕,饿有所食,劳有所得,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学有所教,弱有所扶。”
拜上帝教是冯云山亲手发展起来的,四年来他在广西亲亲自引导入教的信徒不下千人。
冯云山早已练就一身洞察人心的本领,哪些人是真心入教,哪些人是投机取巧,他能轻易识破。
直觉告诉冯云山,彭刚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尤其是当彭刚说出要让凡间的兄弟姐妹皆病有所医,灾有所济等话语时,眼神之灼热炽烈,是没办法装出来的。
只是冯云山总觉得眼前的彭刚与他以前所接触的彭刚判若两人,以他的识人之能竟看不穿彭刚。
“好一个荡涤世间妖氛,扫清天下污浊。让凡间的兄弟姐妹皆病有所医!灾有所济!”冯云山也有些被彭刚的话所鼓舞,拍腿赞道。
传教以来只有他鼓舞别人的份,反向被人鼓舞,这还是头一遭。
“不想你还有这等胸襟!”石达开非常振奋,“入了教,咱们就是真兄弟!我等兄弟齐心!定能涤净世间妖氛,扫清天下污浊!”
“如此说来,咱们以前不是真兄弟了?”彭刚笑道。
“以前也是兄弟。”石达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皮,难得显露出他的少年心性。
“入了教,咱们不仅是可以交心的兄弟,还是能过命的兄弟,亲上加亲。”
“准备准备,我这就为你洗礼。”冯云山非常高兴,没想到此行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拜上帝会教众虽多,可像石达开、彭刚这样既有学识,又有眼界的教众却是凤毛麟角。
而对于大清的读书人,拜孔圣人比拜上帝耶稣更有吸引力。
拜上帝会的洗礼仪式是洪秀全从广州的美利坚教士罗孝全处偷师改进而来。
虽然罗孝全认为洪秀全信仰不诚,心术不正,过于看重钱财私利,拒绝为洪秀全洗礼。
但洪秀全见过罗孝全给其他人洗礼,学了点基督教洗礼的流程,自己给自己完成了洗礼。
拜上帝会的洗礼仪式杂糅了部分基督教教义与中国本土宗教仪式。
主要流程包括唱赞美诗、签焚忏悔书、浇水洗头、喝茶等环节。
不同教众入会的洗礼仪式繁简有别。
寻常教众,拿瓢水浇个头就算完成洗礼入教了。
显然冯云山没有将彭刚视作寻常教众。
他庄重肃穆地布置好神台,找来两支蜡烛置于神台之上,旋即亲笔写好忏悔书并让彭刚在忏悔书上签名。
签名毕,又要求彭刚当众朗读,焚化忏悔书,表明已将忏悔之意传达上帝。
彭刚一一照做。
做完这些,冯云山让彭刚弯下腰,举起一瓢清水缓缓倒在彭刚头上,边倒边神神叨叨地念着:“洗净往日罪恶,除旧生新。”
最后冯云山递上一杯经过他开光符水茶,要求彭刚一饮而尽并宣誓不拜邪神,不做恶事。
正在进行洗礼仪式的彭刚等人并不知道一群不速之客已游荡至咫尺之隔的院墙外。
十几名附近的团练闻着味走到彭刚家紧闭的院门前,一名团练趴在门缝上跟狗似的使劲嗅了嗅,闻到味后咽咽口水道:
“八哥,彭老头果真没有诓咱们!这一家果然在办丧事喝酒吃肉!”
“他娘的!我们哥几个为防会匪,没日没夜的巡逻,提心吊胆,风餐露宿,他们倒快活!关起门来在院子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带队的贵县团练小头目李八骂骂咧咧道。
“敲门!哥几个进去讨要些酒肉吃!”
“八哥,何来讨要之说?”一名脸上长了颗黄豆大小痦子的团练凑上前对李八说道。
“没有咱们这些团练日夜清匪肃逆,这些草民怎么能安安生生地喝酒吃肉。他们犒劳我们是理所应当的。
这户人家是富户,听彭老头说当家的死了,只留下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咱们何不趁此机会把今年的团丁银顺道收了?”
“有道理!刘痦子,还是你小子脑袋灵光!敲门!敲门!快给老子敲门!”李八清了清嗓子说道。
敲门声粗暴而又紧促,寻常人串门不会这么敲门。
石达开料想敲门的一定是本地的团练。
“八成是奇石墟那帮不干人事的团练下乡打秋风打到咱们门口了。”
“团练?”彭刚皱眉道。
团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难道团练消息如此灵通,知道他今晚洗礼入教?
生前家里的事务都是他老爹在处理,原主和本地团练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彭刚对贵县的团练的了解得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