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看人真准

从石家院子里走出来接待彭刚的是石达开的堂兄石祥祯。

彭刚提着一条熏猪腿进屋放下。

“都是兄弟,上门还提这么多东西作甚”石祥祯嗔怪着收下彭刚的礼物。

“达开兄跟周团董出去剿匪了?”彭刚接过石祥祯递上的茶水问道。

“姓周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石家人还没蠢到给姓周的卖命。”石祥祯摇摇头说道。

“六合村的秦日昌一家这几年在龙山的银矿做工,攒了些银钱,今年辞了工,入了团练,有时间给他阿公迁坟,不想去年年初才买好的坟地被本村的土家人侵坟盗葬了。

秦家势单力薄,冯先生又亲自出面请咱们石家出手帮忙,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正好达开也在团练里,就带人赶去六合村助战,这会儿估摸着正和六合村的土佬械斗。”

贵县龙山银矿工秦日昌,八成是日后的燕王秦日纲没跑了。

太平天国要避讳的字很多,除了天上的天父天兄,人间天王洪秀全外,首义五王的名字亦需避讳。

永安封王后,秦日昌为避北王韦昌辉之名讳,更名秦日纲。

这小小的贵县团练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秦日纲虽然永安封王时期没能封王。但也受封天官正丞相,位列百官之首,地位仅在天王和首义五王之下。

“原来如此,六合村那帮土佬要倒霉了。”彭刚笑道,“论械斗,贵县还没有哪家是你们石家的对手。”

以一村之力力战日后天国翼王和天官正丞相两军人马,这也未尝不是六合村土家人的高光时刻。

“合该他们倒霉。”石祥祯不忿道。

“不给这些土佬一些教训,让他们见见血,真当咱们说客话的好欺负。”

“彭相公,难得来一趟,今天就让我们尽一回地主之谊,摆上一桌好酒好肉招待你。你先在咱们家住上一晚,达开估摸着明天也能回来了。”石镇仑听说彭刚来访,急匆匆赶了回来。

“镇仑兄弟,不是我不肯赏脸,今天确实有要事在身,要去平在山的红莲坪看山场。不便久留,改日我们一定喝个痛快。”彭刚提了提系在腰间的麻绳说道。

“也罢也罢,现在你不能喝酒,光吃肉吃菜不能喝酒怪扫兴的,下回再喝。”石镇仑虽是粗人,可彭刚这么明显的提示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不再挽留彭刚。

那日在彭刚家中,彭刚有向石家兄弟提过要去平在山烧炭的事情,石祥祯对此还有印象。

“平在山莲花坪?那地方可不太平,虽说没有大贼寇,小毛匪却是多如牛毛。”石祥祯思量一番后偏头对石镇仑说道。

“镇仑,你最近闲,带几个兄弟陪彭相公走一遭,顺便挑几筐好炭到碧滩汛卖,别忘了给碧滩汛的总爷送些米面酒水,再问问总爷们最近江口圩的炭什么价。

碧滩汛的陈把戎要愿意卖咱们一些火药铅子,记得买些回来。”

“得嘞。”石镇仑应了一声,爽快地转身去收拾准备。

彭刚和萧国英在石祥祯这里吃了顿便饭,便和石镇仑一起出发了。

朝着那帮村西北方向弯弯绕绕走了近三十里的山路,一行人抵达黔江边的马来口。

后半程,只携带口粮的彭刚是咬牙坚持,硬撑着才勉强跟上队伍,他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再转头一看肩扛手顶百来斤的大舅和石镇仑等人,只是微微喘气,尚有余劲。

自己的这脚力得好好练练,日后他扯旗造反可是要转战大半个中国的,没有好脚力行军可不行。

“彭相公,头一回走这么远的山路吧。”石镇仑看出彭刚的疲惫窘态,递上水壶说道。

“歇会儿吧,黔江附近有不少放排卖鱼的艇户,一会儿咱们拦个顺路的排子,直接坐排去碧滩汛。”

艇户即世代耕水为生,无法在陆地上置业的疍民。

后来脱离天地会参加太平天国的罗大纲、苏三娘所部艇军,即是当地的艇户武装。

艇户和烧炭工一样,皆为广西当地边缘群体,甚至可以说艇户的处境要比烧炭工更为艰难。

彭刚仰头灌了一口水,把水壶还给石镇仑,随即从搭链里掏出熏鱼干同众人分食。

吃食他有多带,他和大舅两个人也吃不完,索性分点出去还能减轻一些负重。

一行人吃得差不多了,石镇仑跑到江边拦下一艘船,正要问船夫去不去碧滩汛,不料船夫是他的相识:“大头羊?”

撑船的船夫脑袋很大,大头羊的诨号名副其实。

此人长相和本地人大为不同,骨骼清奇,连辫子都是棕色的。

“原来是石家兄弟,要去哪儿啊?”大头羊虽和石镇仑搭话,目光一直在彭刚身上滴溜溜打转。

尽管出门前彭刚特意挑了一身打补丁的旧衣,可衣服还算整洁,再加上彭刚的面色和气质看着不像是贫苦人家,在一群苦哈哈中犹如鹤立鸡群,比较突兀扎眼。

发现大头羊的注意力一直在彭刚的搭链上,石镇仑把彭刚拉到身边,郑重警告道:“这是我把兄弟!大头羊你别打他的歪主意!”

“哦。”大头羊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对石镇仑爱搭不理。

“碧滩汛去不?”石镇仑问道。

“不去不去,石家兄弟,回见。”大头羊不耐烦地拒绝了石镇仑,头也不回地撑船就走。

目送大头羊泛舟远走,彭刚对石镇仑说道:“这家伙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看着像水寇,你们认识?”

嘉道时期广西寻常人家的日子都很艰难,更不用说这些耕水为生的艇户。

艇户中兼职水寇者不在少数。

道光二十六年,任文炳、李观保等纠集所部天地会水上武装,活动于黔、郁二江,是为艇军起义。

清廷广西当局举全省之力剿的剿,招安的招安,才将艇军之乱勉强平息了下去。

艇军虽平,扯旗和官府公然对抗的大股成气候水寇暂时消失了,可零星的水寇仍然多如黔江之沙,剿之不尽。

“不是像,他就是水寇,这大头羊张钊不仅是水寇,还是黔江一带有名的天地会水寇头子,这家伙势利的很,他不愿搭我们,我们等下一艘船就是。”石镇仑有些不快,懒得和张钊这种人计较。

现实中的匪寇,像劫生辰纲时期晁盖团伙那种,闲时散入民间照常生活,有业务时再聚在一起劫财的居多,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反而是少数。

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石镇仑终于拦停一片木排,为首的撑排人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看上去憨厚老实,很面善的汉子。

“这个也是天地会的水寇头子吗?”彭刚打趣道。

“彭相公,你看人真准,让你说中了。”石镇仑颇为诧异。

彭刚能连续看出两个水寇,不像是头一回出远门的人。难怪连冯先生都对彭刚赞誉有加,认为彭刚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