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舅舅

三个舅舅听了彭刚的话,无不陷入沉默。

彭刚说得也在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三个亲舅舅可以义无反顾、无条件地支持他们的亲外甥。不代表他们的老婆和孩子也可以。

“话虽如此,妹夫以前对我们兄弟几个不薄,妹夫家的娃儿有难处,我们当阿舅的总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亲外甥让人欺负到家里来。”

想到往日彭信把他们当做自家兄弟看待,没少接济他们几个烧炭佬,萧国达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

“我家就一个娃,劳烦两位哥哥照料我家那口子和娃儿,我来庆丰村给阿刚打长工。

有我在,谁敢对我外甥家的的田宅动歪心思,得先问问我我萧国达的拳头答不答应!”

“阿舅们的好意我领受了。”彭刚说道,“再说,到了平在山那边,我们舅甥几个也能互相照应不是?我想租一片山场垒炉烧炭,到时候还要请阿舅们过来帮衬一二。”

“你要租山场?”大舅萧国英听说到彭刚要承包山场,连忙出言阻止。

“不可啊!眼下炭贱租贵,烧出来的炭本来就卖不上好价,还要拿出五成以上的炭用来交租。平在山的好些租山的炭头都欠下了印子钱。”

虽说平在山位置偏远,官府鞭长莫及。

可官府鞭长莫及不代表平在山的山场都是无主之地。

官府的手很难伸到紫荆山、平在山的深山密林,地主乡绅们的手可以。

叫得上名的山头林场,都是有主的,想进山烧炭种蓝,一要办执照,二要给山场的主人交租子。

论负担其实不比种田小。

“如果不用交租子呢?”彭刚扶着下巴凝思片刻,问道。

“若是不用交租子,雇个好炉头,多出好炭,肯定有赚头。”萧国英想了想说道。

“可天底下哪里有不用交租子就能烧炭的山场?就算有,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咱们。”

萧国英等人都是憨厚老实的山民,在他们看来,在别人的山场伐木烧炭,开山种蓝,交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用交租子的山场倒不是没有,北边比平在山、紫荆山更偏远的大瑶山有大把的无主山场,那里不用交租子。

可大瑶山是什么地方?瘴疠之地中的瘴疠之地,生存环境比平在山、紫荆山还恶劣,又是瑶人的地盘。

去大瑶山烧炭,有命进山烧炭,没命出山卖炭。

“很快就会有的。”彭刚有自己的筹划,他继续向舅舅们咨询是否有看中的好山场。

“阿舅,你们在平在山烧了这么多年的炭,可有钟意的好山场?”

萧家四代人都在平在山烧炭种蓝为生,他们对平在山的各大山场肯定比较了解。

“有倒是有,碧滩汛往北走约莫三十来里地,有个叫做红莲坪的山场,我们兄弟几个背炭的去东乡卖的时候路过几次红莲坪,那儿出好炭的硬木多。”萧国英想到一片不错的山场。

硬木出炭率高,烧出的炭品质也更好。

硬木的多少是衡量一个山场是否适合开山烧炭的重要指标。

“美中不足的是红莲坪位置比较偏,地处深山之中,进出山不是很方便。”萧国伟轻叹一声说道。

广西烧出的炭,主要用途不是用来取暖做饭的。

染坊才是用炭大户,平在山各山场所烧出的炭,十之七八供给浔州府,乃至临近府县各墟市的染坊。

所谓种蓝,即是种植蓝靛草。蓝靛草是染料的原材料。

和炭一样,蓝靛草也是主要供给各大墟市的染坊。

广西的土布印染产业,是仅次于种地的第二大产业。超过四分之一的广西人以此为生计,尤其是没有土地的无产者,更加依赖当地的印染产业。

交通便利的山场一般会有染坊和炭行的人主动上门收炭收蓝。

交通不便的山场,则要自己把炭背出山卖。

如果在红莲坪开山烧炭,运输成本将是一项很大的支出。

位置偏?这不正中彭刚下怀,位置不偏的山场他还不稀罕呢。

现阶段的彭刚羽翼未丰,可不想在官府眼皮子底下活动,更不想和已经从数千烧炭佬中脱颖而出的萧朝贵、杨秀清起直接冲突。

“莲花坪的山场主是何人?”彭刚问起莲花坪的主人。

“是你们贵县的丘古三,丘老爷。”提到丘古三这个名字,萧国英的脸上愁云密布。

“丘老爷虽然也是说客话的,但在浔州府,丘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敲骨吸髓的本事比土家老爷还狠,浔州府说客话的,都管他们丘家堂号叫雷公堂。”

“雷公堂,何意?”彭刚不解道。

“和丘家打交道如遇雷公降灾。”萧国英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印象中丘古三一族虽是贵县乃至浔州府最富裕的客家豪族之一,可丘古三一族在当地客家人中的风评确实很糟糕。

“大舅方才说雇个好炉头才能多出好炭有赚头,大舅可有推荐的好炉头?”彭刚问道。

“要说好炉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家的韦长工以前就是紫荆山远近闻名的好炉头。”萧国英说道。

“你要能请的动他,烧一窑炉炭能省一成半的本钱,烧炭也有烧炭的学问,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点把火就能烧出炭行、染坊想要的炭。”

“韦长工?韦长工既然有当炉头的本事,怎么会沦落到给我家当长工?”彭刚愈发困惑。

炉头是烧炭工中的掌窑炉的师傅。

装窑烧什么木,耐烧性不同的木材怎么堆放才能炭化得更加均匀,烧出好炭。

封窑后哪里留风眼,留多大风眼,什么时候闭风眼,什么时候开窑取炭。

这些细枝末节又至关重要的技术问题,基本都是由窑炉的炉头说了算。

炉头是烧炭工中的技术人才,收入是普通烧炭工的四倍有余,待遇可比当长工好多了。

彭刚对他家的这位韦长工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韦长工的大名是韦守山,在他家做了十年左右的长工。

印象中韦长工一家在庆丰村不受待见,他老婆似乎不检点,村里的长舌妇之间流传着不少关于韦长工老婆赵氏的风言风语,本村的好事之徒时常会调戏韦长工的老婆。

“韦长工的师傅是紫荆堂的堂主,他现在的老婆原是他师傅的小老婆,两人勾搭成奸,韦长工因此被逐出紫荆堂,紫荆山的各大山场担心得罪紫荆堂,所以没人再敢雇他。”萧国英说道。

有清一朝行会拉帮结派垄断之风盛行,小小的炉头职业也不例外。

紫荆山地区的炉头职业为本地炉头世家李家所垄断。

韦长工不姓李,想来是拜师入门,从紫荆堂李家那里学了一身烧炭的本领。

“原来如此。”彭刚恍然大悟,没想到他家的长工居然也有这么一段风流往事。

韦长工的所作所为,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忌。

“大哥,让阿刚请韦长工当炉头会得罪紫荆堂。”萧国达不满道。

“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浆糊?推荐这种人给咱们外甥当炉头。”

“当时你还小,不明此事的原委,韦长工人不坏。你在紫荆山的山场做过工,紫荆堂的李家那一家子是什么人,难道你心里还没数么?”萧国英不以为意。

“韦长工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不请韦长工,咱们就只能从紫荆堂请炉头了。

从紫荆堂请炉头,李家要从中抽分,倒不如直接请韦长工来得划算,能少花一大笔冤枉钱。阿刚若在红莲坪开山烧炭,要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说,咱们外甥是在平在山的红莲坪烧炭,紫荆堂的人还能管得着平在山的炉头不成?怕他个鸟。”

萧国达无言以对,韦长工是独身赶夜路进平在山给他们捎的口信。

浔州府的盗匪多如牛毛,一个人赶夜路进山送口信,等同于是把命给豁出去了。

单从这一点看,韦长工的品德绝对没有紫荆堂传得那么不堪,不像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