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难道你连陛下也要质疑么?

不久之后,宣室殿。

刘弗陵安坐于龙榻之上。

大将军霍光赐座于龙塌左前侧,宗正刘德赐座于龙塌右前侧。

两侧有数十名宦官内侍与期门郎拱卫候命,还有专门记录此事的书记史官,颇有那么点三堂会审的味道。

“皇叔,长公主虽是朕的皇姊,对朕有抚育之恩,但此事事关重大,皇叔不必有所顾忌,秉公处置便是。”

趁着刘娴还没有来,刘弗陵开口对刘德说道。

“诺……”

刘德起身对刘弗陵施了一礼,答应的声音却没那么干脆。

他是同父弟楚元王刘交的后裔,从辈分上算,刘弗陵的确得称他一声皇叔。

不过刘弗陵对他的了解可不止这些。

根据史书记载,刘德年少时便有言事之能,先帝刘彻曾在甘泉宫召见过他,交谈过后将其称作难得一见的“千里驹”。

先帝刘彻一朝的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便是由他主持审理。

后来上官桀、刘娴联合燕王刘旦谋反一案,亦是由他主持审理。

后朝汉宣帝刘询设麒麟阁十一功臣,他也位列其中第八位。

就连霍光都十分看重此人,后来刘德丧妻,霍光还曾找了媒人试图将女儿嫁给他,最终被刘德以“忧太荣盛,不敢迎娶”为由婉言拒绝。

所以他不是攀附霍光的人。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那就是刘德很不喜欢现在的鄂邑长公主刘娴,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以皇室长辈的身份责备刘娴起居生活有失检点,令大汉皇室蒙羞……

正说着话的时候。

“鄂邑长公主到!”

伴随着宫人的一声唱喏。

刘娴孤身一人缓缓步入殿内,见到这如同三堂会审的阵仗,先是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才躬下身子对刘弗陵行礼:

“臣妾刘娴,参见陛下。”

至于霍光和刘德,有刘弗陵坐在这里,而她又是长公主,还轮不到二人受礼。

“皇姊,今日这些礼数上的事就都免了,先办正事要紧。”

刘弗陵微微颔首,再次看向一旁的刘德,开口说道,

“皇叔,可以开始了。”

“诺。”

刘德又应了一声,随即举起霍光此前带来的那册厚厚的简牍晃了晃,咬着牙正色问道:

“长公主,大将军弹劾你那……你那私幸的外夫假绣衣直指的身份,于罢黜酒榷和盐铁官营之策实施期间监守自盗、中饱私囊。”

“近期又有大量运送钱财珍宝的车马从全国各地驶入你封地,全部进了你在渭县的长公主府,人证物证俱有。”

“你还有何话可说?”

提到丁外人的时候,刘德显然很是不忿,略作停顿才用颇为羞耻的语气从牙缝中挤出“私幸的外夫”几个字来,脸色都随之变得难看了许多。

“皇叔,丁外人是冤枉的,他所行之事,乃是受了我的授意。”

刘娴闻言却并不慌乱,也不跪下认罪求饶,反倒挺起胸来对霍光冷笑一声,理直气壮的道。

霍光则始终低垂着眼眸,仿佛入定一般宠辱不惊,也不轻易插话。

政治斗争可不是谁声音大,谁会摆脸色,谁就能占据上风。

有时就连死亡,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胜利也是一样,不需要喝彩与欢呼,更不需要装腔作势。

不过刘娴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这些事,甚至还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倒也的确让霍光感觉到一丝意外。

“你!”

刘德闻言却气的胡子一颤,瞪着刘娴满脸失望的大声质问,

“你身为长公主,又奉命进宫赋予陛下,本该竭心尽力辅佐陛下,怎能做出这等为天下人所不齿的事来,难道那些身外之物在你眼中,竟比皇室的尊严与脸面还重要?!”

“皇叔,我此举正是在竭心尽力辅佐陛下,绝无半点私心!”

刘娴依旧不曾表露丝毫悔意,反倒双眼泛红委屈啜泣起来,

“我奉诏抚育陛下,代掌后宫少府。”

“然常言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些年执掌后宫少府,方知少府内帑常被几位顾命大臣因公挪用,导致常年亏空,宫中用度时有不足,严重时就连陛下的吃穿用度都不得不因此减少。”

“皇叔可知,我身为陛下的皇姊,见陛下如此交困,心中是何等的愧疚?”

说到这里,刘娴又义愤填膺的望向霍光,情绪逐渐激动,

“几位顾命大臣奉先帝遗诏辅佐陛下,这本来也该是他们的事,可几位顾命大臣却欺陛下年幼,只顾着争权夺势,对陛下的困苦漠不关心!”

“既然他们不管,由我来管又何错之有?”

“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懂,也极少指手画脚,但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个道理,陛下的事情大过了天,教陛下受了委屈便是我的罪过,我便配不上陛下叫那一声皇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商贾哪一个不是依仗陛下恩泽发家?”

“我为了陛下,命丁外人从他们手中取些不伤民利、不坏国事的钱财回来填补内帑,何况还是他们心甘情愿拿来贡献,又有何不可?”

“皇叔,难道我就该学几位顾命大臣,对陛下的困苦视而不见就对了么?”

“?”

听到这话,霍光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到了这一步刘娴居然还能对他反咬一口。

所谓“几位顾命大臣”,倒不如干脆报他的户籍算了。

毕竟稍微高层一些的王公贵族,都知道如今与刘弗陵接触最多的是他,上官桀和桑弘羊只有等到他偶尔休沐,才有机会进宫面圣。

不过,这事可不是刘娴想怎么颠倒就能怎么颠倒的!

迎着刘德投来的质询目光,霍光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直视着刘娴又问:

“长公主,万事都需讲究一个证据,世人只看到丁外人收受贿赂,那些贿赂又都送进了你的府邸。”

“如今你声称此举是为了填补内帑,却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倘若未被我弹劾……”

话未说完。

“大将军!”

刘娴已经开口打断了他,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册简牍:

“此事陛下早已知晓,我有陛下手谕为证,难道你连陛下也要质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