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军队一路轰然裹挟着狂风骤雨撞进了侯景的中军大帐之中。
只见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空气中依稀还有烤肉的香气。
唯独各种案几、壶床、屏风却已全部翻倒,一片狼藉。
有数个掼甲身影裹挟着一个胡人匆匆往帐角逃去。
崔祎知道那是侯景,于是高笑着开口说道:
“孤亲提军来,欲与领军会猎于此,领军为何要弃我而逃呢?”
听到这话,那胡人方才回过头来。
在他酒红鼻子上方的那双眼睛,直直看向那正骑乘在马上、披着蓑衣、露出带修罗面具的少年。
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而当他看向崔祎手中时,目光中的愤怒霎时间变得怒不可遏:
“你....你这竖子,还我槊来!”
崔祎复又高笑,尽显胜利者的从容。
他抬起手中的吞国大槊微微斜举,而这槊上还犹自沾染着侯景亲兵袍泽的鲜血。
此刻正随着雨水落下,被缓缓稀释、滴落于大帐内尚且干燥的地面。
“此槊甚好,合堪我用。”
“多谢侯领军不远千里,自怀朔赴河洛,而相馈于我。”
“那日在伊水之滨,蒙将军送此槊之恩,祎永世不忘啊。”
“只是祎尚有一事不解,因不通胡语,故相问领军;”
“此槊诚名‘吞国’否?”
清河王此话一出,周围许多骑从也符合地跟着笑起来。
只不过此时大帐中灌入了许多风雨,这一笑,不少雨水直接落在口中。
众人一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表情都有些古怪。
而这古怪的表情变化在侯景眼中,却全然成了对他的嘲讽。
配合上那堪称终极嘲讽的言语。
更有一丝隐私遭窥破后,被宣之于众的羞愤,当即让侯景嗓间一甜,几乎就要呕出血来。
强强压下,侯景想要甩开周围试图架走他的亲兵。
奋起短兵,回身与那王子祎战个数合,将其人刺于马下,重新夺回那把吞国大槊。
可那些亲兵却根本不听他的,他们的性命全系于其人安危。
当下便要架着他,头也不回地就欲没入风雨之中。
见厍狄干又纠集百余甲兵,各持步槊,甚而不乏马槊结阵断后。
崔祎也知道不能再冲,只是他这嘴上却偏还是不饶人。
开口遥喝;“胡儿欲走何处?”
居然是连领军都不叫了。
带着丝平时被压抑的,作为少年人的轻佻。
而这声音透过阿须伦面,再穿透层层雨幕,灌入侯景耳中时,却已是变幻了意味。
化做了‘猴儿欲走何处?’
侯本就是其人姓名,加之魏晋时,汉家世族多以‘沐猴而冠’相讥于虏,就连那苻坚都不能得免。
侯景本就是气短之人。
闻听此言,当即是再也抑压不住,一口血直直地喷了出来。
引起厍狄干手下兵士的一阵骚乱。
虽然不知道那‘侯大将军’为何在远遁时吐血,崔祎也不再去理会。
崔祎这一次的目的差不多达成了,他担心继续在此作战,受营垒地形限制,仅靠骑兵与步兵近战砍杀对自己不利。
于是发出命令,再一次吹响号角,集结其他各部兵马准备撤军。
就在这时,他看见崔黄须率领着不到两百人兴冲冲地回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七八百匹没有马具的裸马。
这些马都是侯景军中的战马,此时全都被牵了出来,头马各自有兵卒牵着,剩下的马在惊慌中牢牢跟随着头马而来。
崔祎见状也露出微笑,只是被面具遮挡,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在这雨幕当中,想要烧毁各种粮秣和物资不易。
并非烧不起来,而是雨中四处点火的过程十分繁琐。
真要点着了还是可以逐渐烧起来的。
不过他们可并没有这么多时间。
而夺走敌人的战马,已经是在各方面能给予敌人的一种不小打击了。
见此,崔祎当即率领着这支规模看上去扩充了不少的队伍原路返回。
他们不会杀透敌人营寨,虽然杀透营寨看上去十分拉风。
但崔祎没忘记营寨前方有许多用来防备夜袭的防御工事、鹿角,还有壕沟。
既然如此麻烦,不如原路返回。
在这样的风雨中,敌人战马又被牵走,是不怕出营侧击的。
于是这支骑军自从风雨中来,又向风雨中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逐渐变得鲜红的血水,再次率大军回返。
等他们杀透敌阵返回时,天色已晚,雨势没有增强,却也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他们沿着已经涨了不少的伊水一路快速向北行进。
有了这些马匹,他们也不再顾忌马力,索性让马在雨中狂奔。
多少能依靠这样的运动对抗不断侵入体内的寒气,减少发病几率。
更重要的是缩短暴露在雨中的时间。
虽然因雨水导致地面泥泞,人马行进速度受到迟滞。
但崔祎所在之处离洛阳南郊本就不远,正常行军大半天就能到。
由于是骑马赶路,不到两个时辰,便隐约见到了洛阳南郊越来越密集的建筑。
而此处不远,已经搭起一座小小的浮桥。
正随着越来越湍急的伊水,在雨幕中上下摇晃。
此时,正有一波波哨探人马在雨幕中来回奔波。
那是御捷军的兵马,远远呼和声透过雨帘传来。
“是何兵马?来之何意?”
所带着的,不光是戒备。
还有一丝忧虑在其中。
唯恐来得是败兵,就如那城内里坊中风传一般。
回应他们的,却都是带着中气的河洛口音。
疲惫中,难掩的是兴奋。
“我之羽林军。”
“捷!”
哗哗声响起,一时竟然盖过雨声。
御捷军众兵马都围拢过来。
清河王奇袭胜利的消息被探马一波波传开。
即便是在雨中,这御捷军的驻地却也如同沸腾开来一样。
“我军大捷!”
“万胜!”
“清河王凯旋!”
崔祎一众人马被兴奋的御捷军兵马团团护送,而回到四通市的一处大帐中。
和疲惫不堪的他们,不同这些御捷军兵马此时养足了精神,头上如有热气蒸腾。
一双双兴奋的眼眸,只是跟随者那个在马背上起伏的少年身影。
这些缴获的战马和他们骑乘的战马都被雨水淋湿,此时自然有爱马如命的马倌来照料调理。
那些骑手也有紧急备好的毡毯和热汤等,避免因淋雨染上风寒。
在帐中等了不多时,御捷军的领军将军杨宽匆匆来到帐中与他攀谈。
入帐时,虎目已带异彩。
相对之下,更是慨叹连连。
听闻崔祎的二渡伊水的奇兵战绩,甚而直言说道;
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能如此用兵之人。
即便韩、白,于这少年的年纪却也没有如此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