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到她们生活的现场

  • 三生有幸
  • 北乔
  • 2502字
  • 2022-06-16 14:44:47

我首先得承认,我喜欢乡村。

我在故乡生活的时间不算长,在八岁那年走离故乡的小河和河上的那座砖头小桥,搬到另一个类似镇子的地方。十八岁那年,我真正与故乡告别了。从此,我离故乡越来越远。拉长的距离,增大了我思念故乡的空间。故乡像一杯老酒,愈久愈香。乡情这根绳子系在我的心上,系在我灵魂的翅膀上。它是一条我挣脱不了也不愿挣脱的柔软而坚硬的锁链。

我还得承认,我喜欢女人。听过一首歌,名字叫《两个对我恩重如山的女人》。其实,一个人的生命中何止有两个恩重如山的女人。我总觉得女人给了我们太多的恩惠,有太多我们无法感知的秘密和美丽。她们在社会上处于弱势,可却是我们坚实的生活大地。“坚硬如水”,可能是对女性最恰当的形容。

我集中大量的文学阅读是从1996年初开始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没有意识到,女性作家的作品占据了我阅读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到如今,我也没弄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无意识阅读趋向。但这在无意之中暴露了我对女人的偏爱,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抗拒的偏爱。

接触刘庆邦的作品,我觉得是从2001年底开始的。或许在此前,我与他的作品相遇过,但没留下任何印迹。说起来有意思,我与刘庆邦的第一次见面是我2001年初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上学时。那天,刘庆邦应邀来给我们做讲座,题目好像是“短篇小说的种子”。不过,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只有两点,一是他背个军挎,二是他课间在教室外的走道上和我们兴致勃勃地谈论南沙群岛。也就是说,我的感觉上,那时我对作为作家的刘庆邦几乎没什么记忆。当2004年底我第二次与刘庆邦相遇时,一个作家的刘庆邦才站在我面前。这一次见面他还是来做讲座的,只是地点换在了北京昌平图书馆。这时,我已经读了他的许多作品,这本书中三分之二的文字已经落笔。那天,我也只是在他讲课间隙在室外走道上和他说了几句话。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刘庆邦这两面,加起来不到二十分钟。我与他的对话,是在纸上交流的。

2001年末2002年初,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我在苏北的海边生活了十八年,在徐州那个有山的城市生活了十多年。这中间到过最北的地方是北京。可在最寒冷的冬季,我北上哈尔滨。当我从南方走入北国冰城,我曾为我的呼吸而惊叹。记得那天,我一下火车,顿觉得风如利刃衣如纸片。我没有来得及注视我将要开始新生活的城市,没有来得及去找一个避风取暖的场所,就被我眼前的霜雾吸引了。那从鼻端呼涌而去的白色,是我的呼吸。是的,我看到了我的呼吸。我没想到,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翻开人生新的一页的第一刻,我是在看我的呼吸。我隐约意识到,我的人生将开始新呼吸。

在我颇为简单的行李中,有我从徐州上火车前买的一本书:刘庆邦的《梅妞放羊》。这是一本刚出版不久的书,书香四溢。后来,我才知道这本书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在哈尔滨的一年多里,我的感觉只有一个:寒冷。即使在炎热的夏季,我仍然觉得周身冰凉。我知道这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那一年,注定是我一生中最黑暗也是最重要的一年。幸好,我可以与刘庆邦笔下的乡村女性相会,在他的叙述中感受丝丝温暖。真是这样的。

我的阅读,常常有意识地进入冷静状态,不能带有任何的偏见和无原则的喜好。可是面对刘庆邦的乡村女性作品,我做不到。所以,我还得承认,我偏爱刘庆邦的乡村女性作品。没办法,在这之前,我已经承认了,我喜欢乡村,我喜欢女性。

刘庆邦笔下的乡村是我记忆中的乡村,当然,我对曹文轩的纸上乡村也有同感。刘庆邦叙述的一个又一个女人,让我喜欢,即使她们中间的一些做过错事甚至时常泛起人性的恶,可还是不能妨碍我对她们的爱恋。

在阅读过程中,我时常感动。这让我惊讶。现在让我们心动的东西太多,我们也有太多的情感情绪的表达方式,唯独感动似乎离我们而去。感动,就如同乡村清澈的河水一样日渐逝去。故乡的河流在人类而非时光的脚步中老去,感动,这个精灵早已被我们忘却。如今,在刘庆邦的话语中,感动又在我的灵魂里获得新生。我固执地以为,感动,当是文学最基本的品质之一。

因为以上说的这些,我开始对刘庆邦笔下的乡村女性进行品读,以我的方法去接近她们,认识她们,寻找可以交流的空间。我力图回到她们生活的现场,做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于是有了这本书。

在解读中我借助了女权批评的一些观点和方法,以便使我的思考更具文化意义,更能接近乡村女性的生存状态。更多的时候,我抱着怀恋的心情来走进这些乡村女子的生活和心灵。我们的生活需要她们诗性的美,我应该在刘庆邦诉说的基础上再次为她们诉说。我想,我终究是出于心灵的感觉才走近她们的,因此,我的解读带有太多的个人色彩,而我的文字也十分的理性。我深知,对于一个评论者,这样的姿态和立场,是不可取的。然而,我终究无法舍弃心灵的召唤。

我得感谢刘庆邦,没有他,我就不可能与如此多的鲜活的乡村女性一同“行走”。在他的引领下,我可以随时随地回到我那久远的故乡,回到那些我难以忘记的曾经一同生活的女孩、女人们中间。而且我在解读过程中,引用了刘庆邦的大量文字,并将他的人物故事进行重新为我所用的再叙述。说到底,没有他的这些美好的作品,我将一无所有。

我得感谢曹文轩和王红旗两位先生在百忙之中,为我审稿作序。请他们二位,我是有私心的。请曹老师作序,是因为我觉得我、他和刘庆邦心中的乡村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我们童年、少年的成长环境和对于文学之美的向往是相近的。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曹老师。我是在读到他的长篇小说《红瓦》后,心绪难以平静,才有了我第一篇文学评论。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他的《红瓦》,似乎也难有今天我这本书。请王老师作序,是因为我从她的女性文学研究中学到不少东西,还因为她是女性,可以对我这本书有更为亲近的感受。

我得感谢宋月华编辑,没有她真诚的厚爱和相助,本书实难以问世。虽然,到目前为止,我只以电子邮件和电话与她沟通,从未谋面。

要感谢的人确实不少,我无法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列出,但他们会铭记于我心里。

在我写下这篇后记的今晚,对我还有一种特别的意义。1995年的这个夜晚,我第一次动笔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我想,我要感谢我这十年的创作之路。我没能改变文学,但文学极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乃至我的性情、我之于人生的态度。

本文系评论专著《刘庆邦的女儿国》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