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思之苦

飞雪站在宫门口,目送他们离去。飞雪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是天风淅淅飞玉沙了。忽明忽暗的宫盏下,六花斜扑,四枝渐秀。洁白的雪花似晶莹剔透的天使飘飘落于人间。夜色下的雪,在灯光的交相辉映中,流光溢彩、莹白似玉。伸出手去接几片雪花于掌心,那微微沁着凉意的精灵便跳入了你的灵魂中。

这样的雪天,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的养父将尚在襁褓中的她轻轻抱起;两年前的除夕,也是这样细密如织的雪夜,她坐于绿萼梅树下,楚王那个温暖又甜蜜的吻令她一生铭想;她与楚王在那个下着雪的清晨分别,天地莽莽,只剩他孤独落寞的身影和溅于雪地上的一口鲜血。她闭上眼睛,扬起脸,让飞舞凌乱的雪絮肆意狂扬。

“碎玉轻飏,山河尽覆藏。花影摇颤月下墙,流风回旋破廊。

往事宿夕悠长,前尘落地成殇。挑起一帘幽梦,遗我清泪两行。”

写罢,飞雪将这首《清平乐雪意》放进梳妆台的一个锦盒里。这个盒子里已经攒了不少诗词了,都是她闲来排遣之作。突然,一双手从后环住了她的细腰。飞雪闻到了一股淡雅的龙涎香之味,惊魂甫定。

“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未能远迎,请皇上降罪!”飞雪忙跪下。

皇上一把拉她起身。“宴席散去,想着你身子不爽,特地过来瞧瞧。”

“只恐臣妾风寒未愈,病体不宜侍寝,皇上……”

“无妨!”皇上并不在意,倒端详起她来。“朕看你气色尚可,有无宣太医来瞧?”

“午后太医来瞧过了,也开了药饮。都怪臣妾身子不济,扫了皇上晏饮之兴。”

“你想哪去了!自从你小产之后,你一直郁郁寡欢,心情也不怎么好,朕不愿来,是怕勾起你的伤心事,你不会怪朕吧?”

“皇上日理万机,忙于国事,偶尔能抽点时间来看看臣妾,臣妾就很高兴了,岂敢有怪责之意?”飞雪将自己所有的哀怨收起,全力应对皇上。少卿说得对,倘若她一直冷面对着皇上,难免不会引起皇上的猜疑。

“你不怪朕就好!听说你病了,朕也放心不下,这才赶着来看看!”

“臣妾还要多谢皇上,能让公主和少卿来探望,使臣妾宽慰不少!”

“谢什么呀!咱们都是一家人,理当如此。以后,朕会多找机会让你见见少卿,也好让你兄妹团圆。”

飞雪热泪盈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皇上对于这个微笑简直是爱不释手,捧着飞雪的脸。“朕有太久没有见到你的笑容了……你的笑,令人心驰神往……”

这话仿佛曾经有人说过,依稀是在楚王府,在含情殿,在香气四溢的软塌上……楚王甜蜜地吻着她,霸道地说道:“以后我不许你对别的男人这样笑,你的笑,足以让每个男人想入非非……”那种两情缠绵的时光,如胶似漆的情意,皆似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了。

皇上拥她入怀。飞雪却神思恍惚,想起从前她也是这样依偎在楚王怀里,他的拥抱,那么温暖,那么宽广,那么让人流连。

“昨天,朕收到六弟的奏折,他请求立薛丽芸为侧王妃。朕本不想答应的,那个薛丽芸害你小产,被撵出皇宫的人,怎配再入主皇家?后来朕一想,六弟远在潇湘,等同发配,料想今生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他既请求,何不成全了他!”

他终究还是听了她的话,给了丽芸名分。飞雪的心中掠过一丝落寞,他可以给任何女子名分,却唯独给不了她……楚王独领潇湘封地,又有妻妾在侧,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曾经刻骨的情意,而今他又记得多少?纵使她高楼望断,秋水望穿,天南地北,寒暑几回,她亦等不到鸿雁北归了……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罢了,罢了!心里想着一个连见面都困难的人,还妄想会有以后?

“没想到,薛丽芸这丫头被朕撵出去之后,竟然去了楚地,投奔楚王去了!”

飞雪藏起泪眼,对皇上说:“这丫头的心思,臣妾也略知一二。早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就对王爷有意思,这么些年了,对王爷仍是念念不忘。如今,她也算得偿夙愿。臣妾也为她高兴。”

“你对楚王有没有意思?”皇上试探道。

“臣妾若对他有意思,就不会进宫了。”

“那你爱朕吗?”皇上存了许久的疑问,今天总算问出口了。

飞雪定睛看着皇上,他虽与楚王是亲兄弟,却一点都不相像。后宫那么多女人都爱慕皇上,只有她,身在皇宫心在楚,愣是把皇上的这份宠爱当作了负累。

“皇上是臣妾的天,是臣妾唯一的依靠。”

这虽不是皇上想听到的答案,却让皇上感动了。他再度拥紧了飞雪。许是她有些失意,有些空虚,有些迷茫,也有丝丝渴望,她竟也伸出手臂抱紧了皇上。

红烛昏罗帐。

这一夜,飞雪少有的迎合让皇上无法自拔。看着皇上沉沉睡去的面孔,飞雪方如梦初醒。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想和他有身体的痴缠,明明不想让他有此误会,她咬了咬食指,借此疼痛来警示自己。她从枕下摸出一个金镯子,镯子是空心的,里面藏有很多粒药丸。她小心地取了一粒吞下,又把镯子重新藏好。隔着窗子,她只能望到灰蒙蒙的天一角,发涩的如同她阴暗的心。

天色大亮,皇上从睡梦中甜醒,飞雪虽背对着他,可香肩半裸的光影,令他心醉神迷。他搔了搔她的脸蛋,唤醒了睡着的她。

“醒了?”皇上温柔地揽过她,像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飞雪明白皇上的那种眼神,稍稍躲闪着身子。皇上抚摸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忍不住叹息道:“温柔乡真是英雄冢,多少帝王因美色而误国,朕真是感同身受啊!”

飞雪默默地听着,终不过是以色侍君,一朝年华老去,红颜消散如梦里,谁会可怜那株薄命的桃花,已随流水而逝?

“今晚你备好酒菜,等朕来……”皇上附在耳边道了句。昨夜意未尽,皇上痴恋得很。

“是!”飞雪不得不应。

“朕上朝去了,你再睡会!”皇上拍了拍她的脸蛋。

“皇上,臣妾有事求您!”

“什么事呀,还求不求的,朕都允了!”

“前些日子是臣妾亡父亡兄的忌日,臣妾一直在病中,尚未前去拜祭。今日得空,臣妾想去楚王府,为他们上一炷清香,以尽子女孝道。”

“这是应该的!朕让静川陪你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替朕也上一炷香吧!”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朕先走了!”皇上下床穿好衣服鞋袜就走了。

静川陪着飞雪去了楚王府。当她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辉光四溢的楚王府牌匾之下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在那个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的素秋,她怀着对爱情的憧憬踏入楚王府,原以为会是鸳鸯成对一生一世,可惜天意弄人,中道离分。耳畔回荡着楚王如蜜似糖的软语:春风有信,月有盈亏,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我们进去吧!”静川道了句,和飞雪一同进去。

推开楚王府沉重的大门,寒梅冷冽的芳香幽幽扑鼻。几个家丁在院子里除雪,丫鬟在洒扫庭院,好似楚王府仍住了人一样。

“六哥临行前留了人,这里一直都有人照看。”

飞雪心中暖意蠕动,这毕竟是他俩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烟火仍在,怎能不令人欣喜?她抬眼望去,含情殿的匾额在凛冽的北风中熠熠清冷。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只怕是今生,空等一场了……扶着走廊的栏杆,踏着冬的寂寞,她一步一步上了楼。

轻启含情殿门扉,熟悉的龙涎香亲切地偎过来。空荡的大殿,四处弥漫着旧日斑驳的记忆。这里一切如昨:菱花铜镜纤尘未染,案上香炉云烟袅袅。架上古琴弦丝交缠,信手撩拨,琴弦崩落微尘,是许久没有弹奏了……桌角砚台压着柳三变的那句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伤离别……连无意间抄下的词句也那么应景。月白的冷帐被灌进的凉风吹动着,吹皱了她原本平静的一池春水。榻上这对鸳鸯枕还是静川赠予他们的。梧桐半死,鸳鸯失孤,的确是令人肠断。她双眸中掩藏的泪再也无法停留,似秋潮般汹涌而出。她静静地躺到榻上,头枕在鸳鸯清晰的纹理上,轻轻地闭上眼睛,回味那些不死的曾经。“我朱见洵愿向你许下三生之约……”“而你,却是要和我长相厮守,白首不离的……”“我朱见洵向天发誓,身在情长在,此生不负卿!”

静川不忍直视,别过头去,悄悄泣泪。半晌,她起身去里间为亡父和亡兄奉上清香。这里一直有人在照顾,因而供果新鲜,香火旺盛。她虔诚地鞠了一躬,送上自己的歉意。

“爹,胤堂,原谅我在你们的祭日那天没能赶来为你们上一炷香……我深陷在皇宫,万事不由己,甚至连祭拜你们的自由都没有……爹,你见到胤堂了吗?你们在天上团聚了吗?为什么你们要走得那么急,不把我也一起带走?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早就尝够了,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飞雪!”静川急切地打断她,“不要这样,你父兄英灵不远,这样的话,他们听了也难过……你想让他们在天上也不安心吗?”

飞雪哽咽了,眼泪簌簌滚落。“我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深宫里的日子简直就是度日如年,这种不由自主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什么时候撑不下去了,我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我知道你心里苦,要你每天强颜欢笑地面对皇上,对你的确是一种折磨。可再难的日子,再晦暗的时光,也总会有一丝丝希望啊!你不为自己,也总得为了六哥,为了我和少卿,为了疼你爱你的父兄好好活着呀!”

飞雪捂住淌下来的眼泪,拼命掩饰自己的无助。“好了,快别哭了,你的心意到了,你父兄会在天上保佑你的,振作点,嗯?”

飞雪抬起泪眼,静川的眼神坚定而又赤诚,亡父亡兄的牌位在云烟缭绕中散发着一股力量。“你瞧,你虽深陷皇宫,不也有机会回到你和六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这不就是转机吗?”

飞雪双眸刹那间亮了起来,眼里的泪也跟着醒转。

“我们回去吧,耽搁久了,让人起疑。”静川提醒道。

飞雪和静川出了含情殿。刚要下楼,飞雪却瞥见了对面月来轩的匾额。曾几何时,她恨着住在那里面的人。而今里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些恨意也随着慢慢淡去了。

“来都来了,也给先王妃上一炷香吧!”

静川陪着她进去。这里的一切也都没变。她一步一步走近毓冉的灵位,昔日鲜活的面孔早已化为了冰冷的魂魄,在这深宅里与寂寞为伍。说实在的,飞雪竟有些羡慕她,与其活在世上委屈以求全,饱受相思之苦,倒不如化作芳魂一缕,天涯海畔,追随所爱之人,无拘无扰。她转头看去,就在那张床上,毓冉披发遮面的情景尚在眼前浮现。那时候她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几度吐血昏厥。左不过半年,病魔就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这不得不令人唏嘘。

飞雪与静川双双为毓冉上香。“六嫂,我来看你了!希望你在天上没有病痛,没有苦难,以后的每一天都与快乐常伴。”

飞雪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却也在心中默默祈祷。

从月来轩出来,飞雪心情更忧郁了。她转去了亡父生前居住的偏殿。她推开门,门框上几许落尘飘下来。她的养父一生勤俭,即便住在楚王府这富丽堂皇的大宅院中,也依然固守着自己的本分。养父和哥哥就住在这几尺见方的小偏殿。殿内陈设极其简单,一眼便可看尽。殿中央一张八仙桌,两把藤椅。飞雪仿佛又看见养父坐在藤椅上,擦拭着那把拉了一辈子的京胡。墙上挂着胤堂最喜欢的那把箫。飞雪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两人一起练箫的场景。胤堂比较淘气,也没有耐心,常常吹着吹着就分神了……这样好的回忆,时时刻刻就会从脑海里蹦出来,跳跃在眼前。飞雪走过去,取下那把箫握在手中细细摩挲,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全体涌了出来。她抽噎着,将箫又重新挂好,还是让它留在这里吧……

院中的绿梅开得那样好,生命力旺盛得令人艳羡。她躬下身,扫落青砖上的残雪,坐于青石砖上。她倚在梅树干上,闭起眼睛,在天地间搜寻楚王那个甜蜜的吻。落花悠然洒下,花香依然如故,却再也等不到他了……她的眼角溢出两挂热泪。

她和静川站在院中,目视着眼前这雕栏玉砌雍容华贵的楚王府,她感慨万千:“宁安公主玉殒香消,楚王妃月坠花折,我父兄命丧于此,王爷远放潇湘,我也被囚皇宫……这楚王府是被诅咒了吗?所有与它相关的人,都是悲剧收场,无一幸免……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在这座大宅之中?”

“别难过了!”静川替她擦了擦眼泪,“你心情不好,自然是处处伤情。阴霾总会过去,明天仍旧艳阳高照,不是吗?”

飞雪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她的拉扯中被塞进马车。

回到落颜轩,飞雪午饭也没有吃,只是呆呆地倚着床栏,手里捏着那枚结发的锦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月溶推门进来,端上一碗燕窝羹。

“娘娘,您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怎么行呢?奴婢熬了羹,您多少也喝点嘛!”

飞雪起身,将锦囊放回到梳妆台的小盒子里,细心藏好。

“我也没觉着饿,晚饭一起吃吧!”

“今早皇上不是留话说,晚上会过来吗?时辰差不多了,娘娘也该梳洗一下,换身衣服了。”

飞雪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素服,的确,素白是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的。

“去帮我拿一件吧!”

“您想换哪一身?”

“你看着顺眼的就好。”

月溶放下燕窝羹,牢骚道:“娘娘,您总是这么与世无争的,这各宫的娘娘哪一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唯有您,整日素到极点。那皇上要来,您总得打扮得靓丽一点啊!”

“我又不喜好这个……”

“娘娘……”月溶急得跳脚。

“哎呦,你快去吧!”飞雪推搡着月溶出去。

月溶还没出门,就听见掌宫太监来传话:“娘娘,林公公来了!”

“快传!”

林升向飞雪行礼:“给娘娘请安。”

“林公公请起!”

“娘娘,皇上让奴才来告诉您,今晚皇上不过来了。”

“哦,我知道了,有劳林公公跑一趟。”飞雪并不在意皇上的爽约,内心反倒轻松了。

“皇上为什么不来呀?”月溶忍不住问道。

“皇上处理好奏折,本来已经在路上了,谁知半道上听说万妃娘娘崴脚了,皇上关心情切,就折去安喜宫探望了。”

月溶脸上不悦,没再说什么。

“那万妃娘娘不要紧吧?”飞雪虽看不惯万妃的行事作风,却也不得不顾惜情面上的活计。

“安喜宫当即就传了太医,也开了药方,又有皇上陪着,想来万妃娘娘定会无恙的。”

“那就好,烦请公公向万妃娘娘转达本宫的问候。”

“娘娘放心就是,奴才会的!”林升恭敬地施礼,就退下了。

“娘娘……”月溶气不过,“您真是好脾性,您就这么由得她抢走您的恩宠啊!早不崴脚晚不崴脚,偏偏皇上要来咱们落颜轩的时候崴脚,依奴婢看,那万妃娘娘就是故意的。再说这崴脚了,找太医不就得了,把皇上抢了去,那皇上又不会医脚痛!这一个月,皇上有二十多天都在安喜宫,她还不满足,连剩下的这几天也要霸了去吗?”

“你的怨词还真多呀!当心嫁不出去了!”

“娘娘!我是为您抱不平啊!”

“好啦!难道皇上不来,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皇上来了,你们忙前忙后,伺候这伺候那的;皇上不来,你们也清闲清闲。”

“奴婢们愿意忙,只怕娘娘心里苦呀!”月溶一门心思倒是为了飞雪,只可惜,她并不知晓飞雪的心意。

“我没什么……皇上来与不来,我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皇上来得次数多,咱们落颜轩的恩宠就多;那皇上来得少,连奴婢都觉得咱们落颜轩也冷冷清清的。您看锦麟宫就知道,秦妃娘娘自打入宫就没什么恩宠,那锦麟宫的宫女太监更是少得可怜。”

“秦妃娘娘也是可怜哪!”飞雪叹了口气。“你说秦妃娘娘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温顺,待人又谦卑,入宫时间也不长,为什么皇上总是对她冷冷的?”

“可能不是很喜欢吧。”月溶也说不上来,“在这个皇宫里,像秦妃娘娘这样的,可不止她一个,谁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始终是安喜宫那一位……咱们落颜轩算是好的了。”

飞雪并不在意恩赏,只求还她清静就好。

“明天你陪我去看看秦妃娘娘吧,在这皇宫里,我也没什么朋友,也就能和秦妃说上几句话。”

“是!那奴婢不打扰娘娘安寝了,这就退下了!”月溶调皮得很,摇头晃脑的像个拨浪鼓。

飞雪冲她笑了笑,没了月溶在眼前絮叨,她倒觉得有些孤单了。人还真是一种群居动物,总希望有个伴在身边。她信步走至窗边,推开窗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漆黑的夜空中悬着一弯新月。“王爷,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你在哪呢?斗转星移,花开花落,又是一年……只怕你有了娇妻美妾,已将我这个见不到面的旧人渐渐忘却了吧……”

到了初二的下半夜,楚王才慢慢恢复了意识。他眼皮发沉,眼睛也有些痛,费了半天力气,他才睁开双眼。嘴里一股子生药味,胸口似针扎一般,他知道准是自己又犯病了。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喝了点酒,在回廊上坐着,不知怎的,就一头栽倒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犯过多少次了,许是命不久矣了。他忽然发现,琼芳趴在身畔,这会正睡着。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躺在了含玉阁的床上。他这一昏迷,想来又劳师动众了。自己这半死之人苟活在世上,无疑是拖累别人。看着琼芳单薄的身躯,还不知她这样睡了多久,他有点心疼。忍不住,他就叫醒了琼芳。

“王爷!”琼芳仿佛打了兴奋剂,差点高兴地跳起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怎么那么久……楚王心头涌上歉意:“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我好多了,你累了两天了,让宋祺扶我回去,你好好睡一觉。”

“不要……”琼芳冲口而出,“王爷才刚醒,身子虚弱,不宜挪动,你就在我这歇着吧。我刚才睡过一觉了,也不觉得累了,就让我在这陪你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只好先占着你的床了……对了,一直没看见宋祺,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一早他就替你劳军去了,还没回来呢。王爷想见他,只怕得明日了……”琼芳一脑门子糊涂,忙纠正道:“瞧我都睡傻了,这天都快亮了,今个都初三了!”

楚王心头一热,他从未见过琼芳如此温柔可爱。印象中,她是将门虎女,高傲又刁蛮,说话也带刺,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琼芳自从嫁给他,也是眼见的改变了不少。

“丽芸呢?”

琼芳一愣:“王爷一直昏睡着,前天晚上她在这守了一夜,我让她休息了。”

楚王很过意不去:“我每次犯病,都劳烦你们悉心照顾,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怕辛苦,只求王爷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再这样肆意糟蹋……太医嘱咐过,王爷不能饮酒,为什么不听呢?”

一醉能解千愁,一醉能忘百忧,他的生命中也许只剩醉生梦死四个字了。“知道了……”楚王轻叹一声。

“王爷那么睿智的一个人,为什么陷在那个泥潭里一直走不出来呢?她已是别人的妻妾,不管你怎么想念,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

楚王眼角充盈着蒙蒙泪光。或许他还有痴想,还有妄想,想着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改变两个人的命。他坚信,有心人天不负。

一大早,皇上离开安喜宫去上早朝。大太监张敏给万妃揉着腿,小心地抚揉着脚腕。看到万妃为了争夺宠幸,竟也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去赌。

“娘娘,您说您这是何苦呢?皇上又不是不来咱安喜宫,谁不知道,咱们安喜宫的宠幸是最多的,您干嘛要伤害自己的身子呢?”

万妃怪他不懂自己,苦涩地摇了摇头。“你看看这宫里,哪一个女人是花红百日啊?哪一个不是挖空了心思去讨得皇上的欢心?我如果不用些手段,怎能把皇上永远地留在安喜宫?你放眼看看,这宫里的女人多如春日之花,个个千娇百媚,我这人老珠黄的,哪天皇上看厌了,我的恩宠也就到头了!”

张敏忙不迭地捧上去:“娘娘!这话要是从那些失宠的娘娘嘴里说出来,奴才倒信她三分;娘娘您可是皇上心头至宝,哪一个月不是咱安喜宫侍奉圣驾最多呀?”

“要是皇上天天来这,我也就不担心了。可总有那么几个狐媚的跳出来跟我争夺圣宠,我不得不防啊!现在皇上登基不久,还没有子嗣,我不争取机会生下皇长子,怕是以后这后宫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皇上来咱这最多,肯定娘娘您的机会也最多,那些人怎么能跟娘娘您相提并论呢?”

“还是未雨绸缪得好,落颜轩也没得了多少甘霖,那贱人的肚子照样鼓了起来!”

“只可惜是个没福气的,这肚子鼓得不是时候……”张敏一脸奸相,和万妃一丘之貉。

“哪个贱人敢在我前面怀上龙种,颜飞雪就是她们的先例!你可把眼睛擦亮一点,给我仔细地盯着,尤其是落颜轩!”

“颜妃……自打小产之后,皇上并不怎么常去落颜轩,娘娘不必担心!”

“你错啦!”万妃满肚子阴谋,“这落颜轩就是落雁的谐音,取其沉鱼落雁之意,刚好又暗合了颜妃的姓氏。连取个殿名,皇上都这么挖空心思,足见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颜妃看似与世无争,可她年轻,又是绝色,还会吹拉弹唱,防不住皇上天天往那钻呀!再说,颜妃还有个当驸马的哥哥在朝中替她撑腰,要是再生下个皇子,保不齐这江山就是她的了!”

“那……”张敏眉头一皱,挤出一股坏水来,“娘娘可要早做准备,让奴才……”张敏只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眼下还不需要……”万妃胜券在握,“她还构不成我的威胁……我只要把皇上牢牢地拴在安喜宫,她们的肚子就甭想鼓起来,那我还怕什么!”

张敏一想也是,又安闲地给万妃捏起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