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繁华旧梦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上海滩的霓虹却似繁星坠落凡间，将这十里洋场映照得流光溢彩。百乐门舞厅内，爵士乐肆意流淌，舞池中人群旋转腾挪，裙摆飞扬，光影在他们身上跳跃，交织出一幅浮世绘。
林清澜立在舞厅角落的窗边，手中轻握一杯香槟。她身着一袭宝蓝色背心裙，裙摆绣着银白浪花，仿若从海浪中踏月而来。长发慵懒地挽成松散的髻，几缕碎发随乐声轻颤，衬得她眉目愈发清冷。香槟酒液在杯中微微晃荡，折射出斑斓的光，她却无心欣赏，只是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眼神淡漠疏离，恰似冬日里一汪冰泉，静谧又凛然。
她刚从巴黎归来，巴黎街头的自由风潮还在她血脉里奔涌。那里，女郎们大笑、辩论，为理想奔走呼号，她们能抛开世俗束缚，追逐灵魂所向。可在故土，父母早为她铺就了一条金丝雀般的路，要她嫁入权贵，做一株温室娇花。而她，偏要挣破这枷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人群喧嚣中，一道低沉嗓音陡然插入：“小姐，能否共舞一曲？”
清澜微抬眼眸，来人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颌下碎须被修剪得体，眸子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切。这般邀舞，她今夜已遇过数回。她浅笑，笑容温柔却疏离：“抱歉，先生，我已有了心悦之人，今日只想独处。”
公子哥面上一僵，僵了几秒，带着几分尴尬，又努力维持着礼貌地欠身告退：“那真是遗憾，打扰了，失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清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这些人总以为用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她心动，却不知她的心早已被自由的海风熏染，不愿再困于情场俗套。
正欲转身，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嗓音醇厚，带着一丝沙哑，仿若秋日暖阳下，翻动旧书页的质感：“小姐这拒人之词，倒新鲜得紧。”
她微微蹙眉，没回头，只淡淡道：“先生，我并不认识你。”
“或许该说，这是一场久别重逢？”顾景深迈着沉稳的步子踱到她身畔，一袭墨色长衫，恰似月色下孤高的松柏。这人，清澜有印象，父亲宴会上见过，是军阀顾家的少帅，掌管一方兵权，眼神凌厉，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少帅说笑了，我可从未见过你。”
“那可未必。”顾景深轻笑，指尖轻叩香槟杯，清脆声响在音乐间隙里越发清晰，“就在上个月，你回国的码头，你可还记得？我遣人帮你搬运行李，你当时还冲着人皱眉，嫌他们动作太粗鲁。”
记忆瞬间被拽回，那天，她拖着沉重箱子，人群涌动，她急得额头冒汗，却见几个大汉大步流星奔来，接过行李，还冲她咧嘴笑。她当时确实嫌弃，只当是热心人，哪晓得背后竟是这威风凛凛的少帅。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少帅不必挂怀。”她端起酒杯，欲借香槟掩盖窘态，酒液入口，酸涩在舌尖炸开，可她面色未变。
顾景深眼睛亮了几分，愈发贴近：“我听闻小姐在海外学的是建筑，将来是不是打算在上海滩造几栋惊世骇俗的洋楼，让这纸醉金迷的滩涂，换副模样？”
清澜一愣，眸中闪过惊喜，少有人这般关注她的理想。她轻吸一口气，答道：“我盼着能设计出既融合东方韵味，又具备现代便利的建筑，让国人知道，东方美学能在新世界绽放华彩。”
“好志向。”顾景深点头赞许，却话锋一转，“只是，这等抱负，似乎与你父母为你安排的婚事，相悖得厉害。”
清澜眸光瞬间冷下来，背脊挺得笔直：“那关你什么事？”
顾景深眼睑微垂，眼中锋芒隐去，只余一抹淡然：“我欲娶你为妻。”
空气刹那凝滞，爵士乐声仿佛都远去。清澜死死盯着他，攥杯的手指泛白：“你当我是什么？攀权附贵的棋子？”
顾景深扯出一抹笑，无奈又深沉：“我顾景深，从不缺权势，我娶你，是因你眼里有光，那光，能在黑暗里灼穿我胸口。我瞧着你，就像瞧见了新生的火种，在旧世界里跳舞。”
清澜胸膛起伏，她想怒斥他荒唐，可心底竟泛起波澜，这人的话语，跟以往那些算计联姻的贵胄截然不同，带着股莽撞的真挚。她咬牙，将香槟一饮而尽，酒液顺喉而下，灼热蔓延：“即便我是那火种，也断然烧不暖你这军阀将军的冰心肠。”
“那就试试？”顾景深步步紧逼，嗓音低沉得像鼓，“我愿在这滩涂旧梦里，做你第一个同梦人，把旧账翻新，把锁链砸碎。”
清澜后退两步，倚上冰凉窗格，她浑身发烫，思绪却乱成麻。这人，眸子里满是炽热，仿若要把她吞噬，可她心底，竟也有一簇火苗，在这无妄之言里，悄悄燃起，她知道，往后的故事，怕是要在这欲拒还迎间，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