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拜师与修炼

“甜。”

那一声砂砾摩擦般的短促音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陶舒初生的、刚刚挣脱桎梏的灵识里,漾开了巨大的涟漪。紧随而来的暖流磅礴而温和,不仅滋养了他干渴的根须、柔弱的枝干,更彻底洗去了灵识的浑噩。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岩石的冰冷纹路,空气中浮尘的轨迹,甚至山腹深处那团庞大灼热气息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纤毫毕现。

意识海中,那片温暖的金光氤氲空间里,那团盘踞着的、灼热而桀骜的金色猴形光影,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和一丝尚未褪尽的疲惫笑意,注视着他这株小小的、笼罩在柔和绿光中的桃树虚影。

“喂,小精怪,”孙悟空的声音直接在陶舒的意识里回荡,那嘶哑暴戾的底色褪去不少,透着一股子无聊了五十年终于逮着个活物解闷的兴致勃勃,甚至有点……欠揍的戏谑。

“开了灵智,总得有个称呼吧?俺老孙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那棵树’?忒没排面!”

陶舒的意识还有些懵懂,像刚学会游泳的鱼,笨拙地在意识海中游弋。他努力凝聚着念头,前世那个被遗忘在病床上的名字,此刻清晰地浮现——陶舒。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靠近那团温暖、耀眼、带着不羁力量的金光。

“陶…舒…”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意念波动,终于从那团小小的绿色树影中传递出来,带着新生命特有的生涩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桃树?”

“是….陶…..舒!”

“陶舒?”金色光影咂摸着这两个字,光影流转,金芒闪烁,仿佛真的在用舌头品尝着发音的滋味,“啧,倒是个雅致的名儿,文绉绉的,跟俺老孙这‘齐天大圣’的威风不太搭调……”

光影故意停顿了一下,晃了晃,似乎在摇头晃脑地审视,“不过嘛…”那声音陡然轻快起来,带着点拍板定案的爽利,“行!陶舒就陶舒!听着顺耳!记住了,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以后这片地界儿,俺罩着你!谁要敢动俺老孙的桃树,先问问俺的金箍棒答不答应!”

一股暖流在陶舒的灵识里流淌。有了“靠山”,这冰冷的五指山石缝,似乎瞬间多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看你那小身板,结个果子都累得打颤儿,”孙悟空的意念又转了回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直率。

“想在这五指山下活得滋润点,光靠头顶那点抠抠搜搜的日头可不够!听着,俺教你点真本事,省得你下次结果子再滚得歪歪扭扭,差点卡在石头缝里丢俺老孙的脸!”

话音未落,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玄奥的信息流,裹挟着孙悟空那独特而霸道的气息,如同醍醐灌顶般,轰然涌入陶舒的意识核心!

《草木听息诀》!

这并非文字,而是一整套感知、沟通、驾驭草木精元与天地灵气的原始本能法则!

它教导如何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倾听大地深处水脉的潺潺流动,如何捕捉夜风中蕴含的微弱月华清辉,如何引导根系如同活物般主动攫取岩石中深藏的矿物精华,甚至……如何将自身微弱的灵识与周围的草木、脚下的土地连成一体,短暂地借用整片山野的磅礴生机为己用!

“嘿嘿!”孙悟空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得意,像是在炫耀一件不值钱但好玩的旧物,“这是当年俺学艺,趴墙根偷听师父讲道时,顺耳从一株打瞌睡的万年老松树精那儿听来的皮毛玩意儿。俺老孙天生地养,用不着这慢吞吞的法子。不过嘛……”

那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对你这种刚成精、脆得跟嫩豆腐似的小木头疙瘩,倒是正合适!好好练,练好了,给俺结更大更甜的桃子!别给俺丢脸!”

陶舒的意识瞬间被这套奇妙的法诀淹没。那些深奥晦涩的法则,竟与他前世所学的植物生理学、土壤营养学隐隐呼应!根系的吸收效率、叶片的光合作用速率、蒸腾作用的调控、矿物质离子的选择性吸收与运输……前世那些实验室里的数据和理论,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更接近生命本源的诠释!

那株代表他本源的桃树虚影在意识空间中兴奋地摇曳,嫩绿的叶片上,仿佛有微不可察的玄奥金色纹路一闪而过。

“多谢…大圣师父!”陶舒努力传递出清晰而激动的意念。这功法,简直是给他量身定做的金手指!

“嘿,谢啥!不是,俺老孙可没答应做你的师父!”孙悟空的金色光影随意地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别扭。

“闲着也是闲着,看你这小树精顺眼罢了。再说…”那光影似乎朝石缝更深处、那更幽暗更压抑的镇压核心瞥了一眼,声音低沉了几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悄然滑过,“这鬼地方,冷清得能冻死石头,总算有个能说说话的‘活物’了,省得俺老孙整天对着石头骂娘。”

“好了,自个儿琢磨去!俺老孙得眯会儿了,”金色的光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光芒渐渐收敛,变得朦胧虚幻。

“刚吃了你那颗倔桃子,怪舒服的……呼……”最后一点金光化作一颗温暖的小小星芒,稳稳地悬在陶舒意识空间的角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宁静的守护之意。

陶舒的意识缓缓回归本体。根须依旧扎在冰冷的岩缝,头顶依旧是吝啬的一线天光,山腹深处那庞大的气息也依旧沉寂。但一切,都不同了。

《草木听息诀》的奥义如同本能般在初生的灵识中流转。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运转起法诀。

嗡……

世界在“听息”中陡然鲜活、立体!

根须的触感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岩石不再是冰冷的死物,他能清晰地“听”到其中蕴含的、如同沉睡脉搏般的细微土行灵气!

他能感知到不同岩层之间硬度的差异,如同触摸不同的肌肤;能分辨出哪些缝隙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水汽,哪些脉络里富含着特定的矿物精华。

前世的知识立刻被调动:西南角三寸下,石灰岩层,富含碳酸钙,中和土壤酸性;东北方裂隙深处,微量磷矿粉末,促进花芽分化……

头顶洒下的微光,也不再仅仅是照亮的光线。在《草木听息诀》的感知下,他能从中清晰地分辨出更加精纯、带着暖意的“日精”能量,丝丝缕缕,如同金色的游鱼。灵识微动,引导着这些“日精”主动地被叶片气孔捕捉、吸收,转化效率瞬间提升!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附近几株同样在石缝中艰难求生的苔藓、地衣,它们微弱的生命波动,如同漆黑夜空中遥远的星辰,彼此呼应着。

他不再是那株只能被动承受、茫然求生的桃树苗了。

他陶舒。

他扎根在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身旁。

他,有了功法,有了一个脾气暴躁却意外护短且嘴硬的国民偶像师父(都传授他修炼道法了,那必须是师父)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微小的雀跃,孙悟空!齐天大圣!他老师!

嘿嘿!

如同初春的嫩芽,在陶舒的灵识深处悄然滋生。他更加努力地伸展着枝叶,贪婪地运转起《草木听息诀》,汲取着岩缝中那点可怜的灵气和日精月华。

日子,在五指山沉重如铁的底色上,开始涂抹上一些奇异的、带着烟火气的色彩。

白昼,是陶舒的修炼时间。

根须化为最精密的探测网络,在冰冷的岩层中无声游走。意识里,前世农学的知识图谱与《草木听息诀》的感知完美叠加:

“唔…此处岩层缝隙水分含量0.7%,渗透压偏高,需引导根系分泌低浓度有机酸调节…”

“捕捉到游离铁离子!浓度0.003%,立刻启动螯合转运机制!”

“正午日精强度达到峰值!所有叶片气孔开度最大化!叶绿体超频运转!目标:今日葡萄糖合成量提升5%!”

他像一个最严苛又最精明的农场主,指挥着自己这唯一的“田地”和“工人”(也就是他自己),在贫瘠的岩缝里精打细算,榨取着每一分可能的生机与灵气。

而孙悟空,通常是在沉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一种半沉寂的状态中,积蓄着被镇压消耗的力量。

只有陶舒的灵识运转到某个关键节点,或者不小心引动了岩缝里某块松动的石头,才会引来那金色光影在意识空间里懒洋洋地一声:“啧,小木头,动静小点,吵着俺老孙清梦了。”

或者带着点着急地指点:“笨!你左边那块青石底下有条小水线,离你那歪根须就差半寸!挖过去啊!”

入夜,则是五指山石缝里“开饭”和“唠嗑”的固定时段。

先是那标志性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嘎嘣——咔嚓——!”

“呸!咳…咳咳!”伴随着含混不清、充满怨气的咒骂,“玉帝老儿这抠门玩意儿!喂牲口都不带这么敷衍的!铜汁硬得硌牙,铁丸糙得拉嗓子!呸!一股子铁锈混着泥巴的馊味儿!比俺当年在太上老君炉子里啃的炉渣还难吃!什么玩意儿!”

孙悟空嚼铜汁铁丸的声音,成了石缝里最富有“生活气息”的背景音,粗暴、刺耳,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每当这时,陶舒就会准时“上菜”。

一颗饱满水灵、红润润的桃子,带着清甜的果香,骨碌碌滚进黑暗深处。

“咕噜噜…咚。”

那刺耳的咀嚼声通常会立刻停顿一下,接着响起一声满足的、带着汁水迸溅音效的咬合:“咔嚓!嗯…”

然后是含糊不清的点评,语气明显比骂铜汁铁丸时舒缓了八个调:“还得是咱小陶儿的桃儿!水头足,甜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头儿,一口下去,嗓子眼儿那铁锈味儿都给压下去了!舒坦!”

有时还会挑剔一下:“今儿这桃儿尖儿不够红,是不是又偷懒没晒够日头?”

陶舒的灵识在黑暗中微微波动,传递过去一个无声的抗议意念:明明是大圣那边的岩壁又挡了我半个时辰的光!

“嘁!小气!”孙悟空的意念带着笑骂传回来,“明儿俺老孙给你喊阵风,把那碍事的石头吹开点缝儿!”

当然,这“明儿”通常是不作数的。但这份“讨价还价”,却成了石缝里独特的“夜话”开场白。

吃饱喝足,便是“齐天大圣讲故事时间”。孙悟空似乎把这当成了排解被压的孤寂的良药,也把陶舒当成了最忠实的树洞听众。

起初,故事里全是暴烈的宣泄。

“嘿!小陶儿,你见过十万天兵天将铺天盖地杀过来的场面吗?乌泱泱一片,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俺老孙就站在南天门外头,金箍棒这么一抡!”意识海中,金色光影挥舞着“金箍棒”,带起一片横扫千军的金芒,“呼——!噼里啪啦!那叫一个痛快!琉璃瓦跟下雨似的往下掉!碎得那叫一个脆生!好听!”

“那托塔李天王,抱着他那破塔,脸都气绿了!”

“还有哪吒那小娃娃,踩着风火轮,三头六臂,其他天兵都盯着我,他却盯着他爹的塔看,被俺一棒子就抽得跟陀螺似的转圈!哈哈哈哈哈!”

笑声狂放,震动得陶舒的灵识也跟着发颤。但陶舒能感觉到,那笑声深处,掩藏着被镇压五百年的屈辱和不甘。

骂漫天神佛更是家常便饭。

“如来那老秃驴!阴险!狡诈!打不过就耍诈!用那劳什子手掌诓俺!呸!什么佛法无边,全是算计!”

“还有那玉帝老儿,坐在凌霄殿上装模作样!胆小如鼠!俺老孙打进去的时候,他吓得差点钻桌子底下!就这德行也配坐三界之主?”

“那群神仙,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蟠桃园里偷果子的,炼丹炉里捞好处的,数都数不清!俺老孙掀了他们的桌子,那是替天行道!”

骂声在狭窄的石缝里回荡,带着积压了五百年的怨毒。陶舒默默听着,灵识运转《草木听息诀》,将根须探入更深的地脉,汲取着更精纯的土灵之气,默默地将这份力量转化为枝头明日桃子的甘甜。

他知道,这宣泄,是猴子维持自己精神不垮的重要方式。

偶尔,骂累了,故事也会拐个弯,带上点模糊的怀念。

“小桃树,你是不知道,俺那花果山,漫山遍野都是果树,我的猴儿们酿的猴儿酒,比天宫的玉露琼浆也不差什么!

水帘洞前头,有块大青石,从水里出来,躺上去被太阳晒的暖哄哄的那叫一个舒坦…洞前还有株老歪脖子松,不知道这些年…枯了没…”

声音会低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惘。

“筋斗云…那飞起来才叫一个自在!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带着东海那咸腥咸腥的海味儿……啧……”

“大圣师父,我也想学跟斗云!”

“屁大点的小桃儿,人形都还未修成,就想飞啦!”孙悟空嘲笑道。

“我会变强的!”

陶舒引导着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表达他的抗议。

最让陶舒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讲到蟠桃园。

“嘿!说起桃子,俺老孙可是行家!当年在蟠桃园,那叫一个快活!七仙女来摘桃?定住!满园子的仙桃,想啃哪个啃哪个!又大又水灵,咬一口,汁水能溅三尺远!吃饱了就找棵最大的桃树,往那枝杈上一躺,晒着天界的暖阳,打个盹儿…啧啧,那日子…”孙悟空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怀念。

然而,怀念过后,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陶舒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一声极低、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混在夜风里飘过来:

“……满园的仙桃,闻着是香…..吃着……却不如你这扎根石头缝里,自个儿挣命长出来的……有滋味儿。”

那一刻,陶舒的灵识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枝头正在孕育的新桃,被他注入了更多、更纯粹的日精月华。那桃子,在黑暗中,似乎又红润了一分。

日子就在这修炼、投喂、听骂、听故事、偶尔的夜话中,一天天滑过。

陶舒的树身,在《草木听息诀》的锤炼和日精月华的滋养下,早已不是当年尺许高的羸弱模样。碗口粗的树干顽强地撑开狭窄的岩缝,虬结的根系如同坚韧的钢索,深深扎入山体深处,甚至隐隐与孙悟空被镇压核心的地脉有了微弱的联系。

树冠竭力向上,几乎要触碰到那一线天光的顶端,枝叶在有限的阳光里,依旧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浓翠。

他的桃子,更是成了石缝里最亮眼的风景。从拳头大,到碗口大,色泽从淡粉到深红如霞,果肉丰盈得几乎要撑破果皮,咬一口汁水四溢,甘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灵气充沛,不仅能压住铜汁铁丸的腥锈,甚至能带来一丝微弱的滋养。每日滚落的那声“咕噜噜”,成了五指山下这绝望囚笼里,唯一带着生机的、欢快的节奏。

孙悟空骂玉帝如来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但陶舒能感觉到,那曾经如同熔岩般灼热暴戾的气息,在神山镇压和漫长孤寂的双重消磨下,如同蒙尘的太阳,光芒确实黯淡了许多。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也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难以驱散。

唯一不变的,是每日那准时滚落的桃子,和黑暗中那一声满足的咀嚼,以及随之而来或骂骂咧咧、或絮絮叨叨、或偶尔带着点追忆的“夜话”。

“嘎嘣!呸!玉帝老儿!克扣伙食!”

“咕噜噜…”

“咔嚓!嗯…还得是小陶儿的桃儿!”

“俺老孙喜欢吃脆桃,下次给俺来个脆桃!”

“软桃才是最好吃的!”陶舒弱弱地坚持。

“脆桃好吃!”

“软桃多汁甜!……”

“脆桃爽快………”

“陶儿,今儿给你讲讲俺当年怎么把东海龙宫搅了个底朝天……”

“陶儿,风来了没?俺喊了!石头挪开点没?”

石缝里,铜汁铁丸的粗粝,野桃的甘甜,大圣的骂声与絮语,交织成五指山下,成了陶舒在五指山下修炼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