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困兽之谋

小院的气氛瞬间凝固。林骁魁梧的身躯绷紧如弓,沾血的拳头紧握,虎目死死盯着东屋那扇紧闭的木门,惊疑、警惕,还有一丝被道破隐秘的震动。陆明远紧张地站在两人之间,手心全是冷汗。

“吱呀——”

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昏黄的灯光泄出,映照出谢珩(苏墨)苍白而沉静的脸。他斜靠在门框上,左肩包扎的布条被重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脸色因失血和剧痛显得异常憔悴,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穿透虚弱的外表,直刺林骁心底。

“林骁兄弟,久仰林家将门忠烈。”谢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透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令尊林震将军,戍边卫国,功勋卓著,却遭小人构陷,远谪苦寒。而你,空有一身本领,满腔热血,却只能在虎贲卫中受尽排挤,连麾下兄弟的卖命饷银都被人克扣盘剥!”他每说一句,林骁脸上的肌肉便抽搐一下,眼中怒火更炽。

“你……究竟是谁?如何知道这些?”林骁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的暴怒和深深的疑惑。

“我是谁不重要。”谢珩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林骁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重要的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吸食民脂民膏,构陷忠良,克扣军饷,只手遮天的沈党蠹虫!”

“沈党”二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林骁胸中积压已久的愤懑!崔扒皮克扣军饷的嘴脸、父亲被贬时沈党官员落井下石的丑态、自己在军中备受打压的屈辱……种种画面涌上心头,让他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错!就是那帮狗贼!”林骁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猛虎,“老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猛地踏前一步,带起的劲风让陆明远一个趔趄,“你知道?你有办法对付他们?”

“办法,需要人去做。”谢珩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林骁燃烧的怒火,没有丝毫退缩,“一人之力,不过螳臂当车。若想撼动沈党这棵大树,需要志同道合之人,需要谋定而后动,更需要……一个足以让新帝看到价值的机会。”

“新帝?”林骁浓眉紧锁。新帝萧彻登基时孤立无援的身影他也曾远远见过,但一个被沈砚牢牢掌控的少年天子,能有什么用?

“龙椅虽被阴影笼罩,但龙终究是龙。”谢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新帝初立,根基未稳,对沈砚的专权岂会甘之如饴?他缺的,正是能撕开沈党铁幕的刀,能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而我们……”他的目光扫过林骁,又落到陆明远身上,“就是要成为那把刀,那点火星!”

林骁看着眼前这个重伤垂危、却眼神锐利如刀锋的神秘人,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却眼神坚定的书生陆明远,胸中翻腾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虽性情刚烈,却并非无脑莽夫。谢珩的话,如同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让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也看到了方向——一个直指沈党核心,甚至可能触及沈砚本人的方向!

“你想怎么做?”林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决绝,“只要能扳倒那帮狗贼,替我爹讨回公道,替北境的兄弟们讨回血汗钱,我林骁这条命,豁出去又何妨!”

“好!”谢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侧身让开门口,“进来说话。陆兄,劳烦你去处理一下院外的痕迹,再弄点金疮药和吃的来。林兄弟的伤也需要处理。”

陆明远连忙应声去办。林骁大步走进东屋,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他看着谢珩惨白的脸色和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凛然。此人重伤至此,谈吐间却依旧有如此气魄和格局,绝非等闲!

谢珩示意林骁坐下,自己则艰难地挪回床边。他拿起陆明远整理的关于“积善堂”和漕粮克扣的纸页,递给林骁:“林兄弟,看看这个。”

林骁接过,快速浏览。当看到“漕粮损耗”、“疑似贪墨洗钱”以及联想到崔侍郎克扣军饷的手段时,他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娘的!原来根子在这里!这帮狗官,一边用积善堂的幌子洗钱,一边在漕粮上动手脚,连老子的军饷都敢克扣!这积善堂和那个什么张先生,肯定是沈党捞钱的耙子!”

“不错。”谢珩点头,眼中寒光闪烁,“沈党贪墨,手段隐蔽,但并非无迹可寻。积善堂和漕粮,就是两条重要的线索。崔侍郎克扣军饷,更是撞到了我们刀口上!此人贪婪短视,又是沈砚新提拔的心腹,急于表现,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你是说……拿崔扒皮开刀?”林骁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可他是兵部侍郎,位高权重,又有沈相撑腰,怎么动他?”

“硬碰自然不行。”谢珩声音冰冷,“我们需要借力,更需要证据。一个能让新帝看到,并足以在朝堂上钉死崔侍郎的铁证!”

他看向林骁,目光灼灼:“林兄弟,你在虎贲卫,虽被排挤,但军中旧部、同僚之中,对崔扒皮克扣军饷之事,必然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你能否暗中联络一些信得过、又敢说话的底层军官和老兵,让他们写下联名的血状,详细列出被克扣的饷银数目、时间、经手人?记住,一定要真实具体!这是民愤,更是军心!”

林骁精神一振,拍着胸脯道:“这个包在我身上!老子在军中还有点人脉,那些被克扣的兄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写血状?老子带头写!”

“好!”谢珩又转向刚拿着金疮药和食物进来的陆明远,“陆兄,你负责的另一条线。积善堂和张先生是关键。你需要想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查清那个张先生的身份背景、日常行踪,特别是积善堂接收‘南货’、处理账目的具体流程和地点。还有,那个负责接手的‘张先生’在积善堂内部的地位,他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鱼!”

陆明远脸色凝重,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东家放心,明远定当竭尽全力!我会装作对慈善之事好奇的学子,或是想捐赠的商人去接触试探。”

“而我……”谢珩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渗血的左肩,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决绝,“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更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一条能将这两条线汇聚,并将证据安全呈递到新帝面前的通道。新帝身边,必有可用之人,只是我们尚未找到。”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林兄弟,你联络军中旧部时,务必留意,新帝登基后,是否有年轻、锐气、未被沈党完全渗透的官员被调入兵部或都察院?这些人,或许能成为我们递刀的媒介。”

三人围坐在简陋的屋内,油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如同三头在绝境中谋划反击的困兽。谢珩冷静地分析着敌我态势,布置着任务;林骁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陆明远则仔细记录着每一个细节,眼神专注而明亮。共同的敌人和复仇的目标,将这三个身份迥异、处境艰难的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记住,小心为上。”谢珩最后沉声叮嘱,目光扫过林骁和陆明远,“沈党爪牙遍布,无孔不入。林兄弟行事要快、要密,拿到血状立刻销毁所有联络痕迹。陆兄探查积善堂更要如履薄冰,宁可无功,不可暴露。在找到安全的递刀通道之前,所有证据,都要深藏!”

“明白!”

“东家放心!”

林骁和陆明远同时应声,声音中充满了决然。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依旧凛冽。但在这间充满血腥与药味的小屋里,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悄然凝聚,如同地火,在冰层之下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