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创世

“信天翁”沉重的躯体撕开南极洲上空凝固的、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头扎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寒冰与死亡编织的寂静坟场。舷窗外，目之所及只有令人绝望的单调白色。狂风卷起万年不化的冰晶，在机翼下形成狂暴的、乳白色的雪龙卷，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亿万恶灵哀嚎的尖啸。机舱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冰冷的金属舱壁甚至开始凝结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雾。

“高度三万英尺，进入目标空域。下方能见度…零。”机长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带着明显的紧张，“我们正在目标坐标上方盘旋，但雷达和红外扫描受到强烈地磁和未知能量干扰，无法精确定位入口！‘信天翁’的极限低空悬停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陈默透过被冰霜模糊的舷窗向下望去，只有一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白。他转头看向莫小雨。她依旧闭着眼，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手腕上那个临时赶制的增幅护腕正散发着不稳定的、忽明忽暗的深蓝色光芒。连接她太阳穴的感应贴片下，能看到细微的血管在皮肤下跳动，汗水在她苍白的额头上凝结成冰珠。

她的意识，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在莫小雨的精神“视野”中，南极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冰原，而是一片由扭曲、冰冷、死寂的意志构成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冻土。六个遥远的节点光点中，那五个橘红色的如同恶毒的疱疹，在黑暗中持续膨胀、搏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活性。而位于这片冻土最深处的核心——那个蓝白色的光点，则像一颗被强行冰封在绝对零度中的、濒死的恒星心脏。它散发出的并非热量，而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的“冷寂”意志。

莫小雨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布满锋利冰凌的深渊上行走，将感知的触角伸向那蓝白色的核心。越是靠近，那股“冷寂”的意志就越发强大、纯粹。它没有“母巢”那种狂暴的恶意和侵略性，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宇宙尺度般的空洞。在这股意志的压迫下，莫小雨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意识仿佛随时会被冻结、粉碎、同化成这片死寂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她的精神触角即将被那绝对的寒冷彻底冻结时，手腕护腕内，那块源自八音盒装置的生物活性金属残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深蓝色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甚至透过了粗糙的护腕外壳！同时，她脑海中属于姐姐莫小岚的记忆碎片，如同受到某种共鸣的牵引，骤然变得无比清晰——那并非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指向性的“坐标”脉冲！

“坐标锁定！垂直下方！深度…四千米冰盖之下！能量特征…与护腕核心…强烈共鸣！”莫小雨猛地睁开眼，声音因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嘶哑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直指舷窗下的某个位置！“入口…是冰裂！一条被能量场扭曲、隐藏的深层冰裂！”

“信天翁！坐标已传输！执行‘破冰锥’协议！垂直下降！”陈默立刻对着通讯器吼道，同时迅速抓起旁边的极地作战外骨骼开始穿戴。冰冷的金属部件贴合身体，左臂部位的强化支撑结构锁紧时带来的压迫感让他闷哼一声，旧伤的疼痛在药效消退边缘再次蠢蠢欲动。

“收到！执行‘破冰锥’！全体人员！抗冲击准备！”机长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庞大的运输机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机头猛地向下俯冲！机身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狂暴的气流撕碎。舷窗外的白色风暴变成了高速旋转的模糊漩涡。失重感和巨大的压力让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伴随着金属结构扭曲变形的刺耳呻吟！“信天翁”庞大的机体如同陨石般狠狠撞进了冰原！厚达数十米的万年冰盖在特种强化机首和底部安装的共振破冰锥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层层碎裂、崩塌！冰晶和雪雾如同爆炸的烟尘，瞬间遮蔽了一切视野！

剧烈的颠簸持续了十几秒，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当震动终于平息，机舱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喘息和冰层断裂的细微“咔嚓”声。应急灯闪烁着红光。

“破冰成功！已进入…未知空腔！重复，已进入巨大冰下空腔！”机长喘着粗气报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陈默和莫小雨迅速来到机首观察窗。眼前景象足以让最坚韧的神经震颤。

“信天翁”正悬停在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冰下空间边缘。穹顶是厚达数千米、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冰层，如同冻结的天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只有冰冷的气流在呼啸。而在他们正前方的冰壁上，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造物半嵌其中，如同被冰封的史前巨兽。

那是一个由暗沉金属和未知生物组织融合而成的庞然大物。它的主体结构呈不规则的锥形，表面覆盖着巨大的、如同鳞片般的装甲板，装甲板之间的缝隙里，流淌着早已冻结的、暗紫色的粘稠物质，形成扭曲的脉络。无数粗大扭曲的管道和线缆如同巨蟒的尸骸，从主体延伸出来，深深扎入周围的冰壁或垂向深渊。整个造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极致科技与原始野蛮的压迫感，其风格…与星港市深井中“蜂巢”的造物一脉相承，却更加古老、更加巨大、更加…完整。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锥形主体靠近顶部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半球形结构暴露在冰层之外。那“复眼”由无数六边形的、深黑色的晶体镜面构成，此刻正对着闯入的“信天翁”，镜面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如同沉睡巨兽冰冷的注视。

“极点-7…”莫小雨看着机载扫描仪上自动识别出的、锈蚀在主体结构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俄文铭牌，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姐姐的记忆碎片与之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是冷战时期苏联最隐秘的南极科考站代号，也是“蜂巢”计划最初的原型诞生之地！是“母巢”真正的摇篮！

“发现可对接平台！左前方冰壁延伸结构！”副驾驶喊道。

顺着指引，在庞然大物“极点-7”主体下方约百米处，一个相对较小的、由金属框架构成的平台从冰壁上延伸出来，平台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布满冰霜的巨大圆形气闸门。门上同样有着模糊的镰刀锤子标志和俄文编号。

“信天翁”小心翼翼地调整姿态，如同巨鲸靠近礁石，将机腹下方延伸出的对接通道，缓缓靠向那个冰封的平台。对接成功的机械锁闭声在死寂的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

“对接完成！通道气压平衡中…外部环境…极度深寒，含氧量极低，存在未知惰性气体成分及高浓度生物活性微粒残留！重复，存在高浓度生物活性微粒！”机舱内响起刺耳的生化警报。

陈默和莫小雨已经穿戴好全套的极地作战外骨骼。陈默的外骨骼在左臂和肋部有额外的支撑和防护模块，他活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滞涩，但提供了必要的支撑力。莫小雨的护腕通过外置接口连接到了外骨骼的能源和信号处理单元，粗糙的增幅器核心闪烁着不稳定的深蓝光芒。她背上沉重的装备包，里面是武器、应急物资和那个装着“Ω-反制血清”的低温容器。

“我们会保持引擎最低功率运转，维持通道和生命支持。氧气储备只够你们七十二小时。”机长严肃地说，“七十二小时后，无论你们是否返回，我们…都必须撤离。”

陈默点点头，没有多言。他检查了一下手中那把改装过的大口径电磁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他看向莫小雨，后者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对他点了点头，眼神是破釜沉舟的平静。

沉重的圆形气闸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声中缓缓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弥漫着白色寒雾的黑暗通道。一股混合着陈年机油、金属锈蚀、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巨大生物内脏腐败般的浓烈恶臭，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吸，扑面而来！

两人打开头盔上的强光探灯，光束刺破浓雾，照亮了通道内部。通道由厚重的合金铸造而成，墙壁上布满了早已熄灭的壁灯和裸露的、粗大的线缆管道。厚厚的冰霜覆盖了大部分表面，形成诡异的白色浮雕。地面上散落着冻结的杂物——倾倒的工具推车、散落的文件纸张（上面的俄文字迹早已模糊）、甚至还有几件被冰封的、样式陈旧的科研制服，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人形的黑色阴影？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他们踩碎冰霜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荡，又被扭曲放大，如同有无数幽灵在黑暗中跟随。

“护腕…共鸣在增强…”莫小雨低声道，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她手腕上的护腕蓝光比在外面明亮了一些，并且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脉动着，仿佛在与这冰封墓穴深处某个沉睡的“心脏”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陈默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黑暗。他的外骨骼传感器显示，环境温度低至零下七十度，并且空气中漂浮着大量未知成分的纳米级微粒，它们似乎对生命体有着微弱的侵蚀性，被外骨骼的过滤系统阻挡在外。

他们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推进。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向下延伸，分支众多，如同迷宫。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被暴力撕裂的痕迹，厚重的合金板如同被巨兽的爪子撕开，边缘卷曲，冻结着暗紫色的、如同干涸血液的结晶物。一些地方残留着早已失效的自动防御武器残骸，枪管扭曲，能量电池爆裂。

在一处相对宽敞的、如同小型集散大厅的地方，他们有了更惊悚的发现。大厅中央，冻结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生物机械混合体残骸！它比星港市和隧道中遭遇的更加庞大和原始，下半身是粗壮的、覆盖着生物甲壳和金属履带的爬行结构，上半身则如同一个被强行缝合在机械上的、长满肉瘤和复眼的巨大昆虫头颅！它被数根粗大的、从穹顶垂下的冰棱贯穿，钉死在地面上，早已失去了活性。但即使被冰封万年，它那狰狞的姿态和残留的疯狂气息，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早期的…守卫…或者…失败品…”莫小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姐姐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传递出混乱而痛苦的实验室景象。

他们绕过这具可怖的冰雕，继续向下。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冰层覆盖更厚，空气也更加污浊。护腕的蓝光脉动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快，指引着方向。

终于，在穿过一条被冰封的、布满粗大管道的维修通道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较小的舱室门前。门是厚重的圆形气密门，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轮盘阀门。门上用俄文和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警告标语，以及一个名字：“主控室-创世者日志”。

“就是这里…”莫小雨的手按在冰冷的阀门上，护腕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门框，“姐姐的记忆…指向这里…‘创世者日志’…蜂巢起源的…核心记录…”

陈默深吸一口气，上前与她合力转动那沉重的轮盘。锈蚀的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瘆人。随着“咔哒”一声闷响，气密锁解除。

沉重的圆形舱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比外面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恶臭混合着刺鼻的臭氧味涌出。两人强忍着不适，侧身挤了进去。

舱室内部比预想的要大，但一片狼藉。控制台东倒西歪，巨大的老式显示屏碎裂，线缆像蛇一样纠缠在地面厚厚的灰尘和冰霜中。墙壁上布满了冻结的、喷射状的暗紫色污迹。舱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由强化玻璃构成的圆柱体占据了主要位置，但玻璃早已破碎，内部残留着复杂的机械臂和神经接驳装置的残骸。

吸引他们目光的，是舱室尽头一个相对完好的金属控制台。控制台上方，一个老式的、球形的全息投影仪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蓝光。控制台前，一把金属椅子翻倒在地，椅子上…冻结着一具穿着破烂苏联军服的人形骸骨！骸骨保持着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一只手骨死死按在控制台的一个红色按钮上，另一只手则向前伸出，仿佛在指向什么。骸骨头颅的位置空空如也。

“护腕…共鸣源…在下面！”莫小雨突然指向控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带有厚重装甲盖板的维护口。

陈默立刻上前，用匕首撬开冻结的卡扣，掀开沉重的装甲盖板。下面是一个深邃的垂直井道，井壁上布满了粗大的能量导管和神经束线缆，一直通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在井道入口附近，一个闪烁着柔和蓝光的、拳头大小的六棱柱晶体，正被复杂的机械臂固定在一个半透明的能量场中！晶体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旋转，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纯净的能量波动，与莫小雨护腕的脉动完美同步！

“就是它！放大器核心！”莫小雨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就在陈默伸手准备取下晶体的一刹那！

“嘶嘎——！！！”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从他们头顶的通风管道内炸响！紧接着，伴随着冰屑和锈渣的掉落，一个迅捷到只剩残影的暗红色生物猛地扑了下来！它体型不大，只有猎犬大小，但形态极其诡异——身体像剥了皮的猿猴，覆盖着暗红色的、搏动着的生物组织，四肢是反关节的金属刀刃，头部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利齿的金属吸盘！它没有眼睛，但全身覆盖的传感器如同无数猩红的复眼，瞬间锁定了两人！

它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刀锋般的肢体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陈默的咽喉！陈默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后仰，刀刃擦着他的头盔面罩划过，带起一溜火星！他手中的电磁手枪同时开火！

“滋——砰！”

强力的电磁脉冲弹精准地命中了怪物的躯干！暗红色的生物组织瞬间焦黑碳化，内部爆出一团电火花！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电子嘶鸣，动作一滞！

但就在这瞬间！

莫小雨手腕上的护腕，在近距离接触到那个六棱柱晶体散发的纯净能量场时，如同干涸的海绵遇到了水，猛地爆发出失控的、如同太阳般刺眼的深蓝色光芒！这光芒不再是温和的指引，而是化作一股狂暴的、无差别的精神能量风暴，以她为中心猛地炸开！

“呃啊——！”

陈默首当其冲！即使隔着外骨骼和头盔，那股狂暴的精神冲击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上！剧痛！眩晕！无数混乱的呓语和冰冷的逻辑碎片强行涌入！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后退，手中的枪差点脱手！

那只被电磁弹击伤的怪物同样被精神风暴扫中！它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旋转的吸盘头部疯狂闪烁，身体内部发出噼啪的短路声，动作瞬间变得僵硬混乱！

然而，这失控的能量风暴，却像黑夜中最耀眼的灯塔！

“轰隆！轰隆！轰隆！”

沉重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猛地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传来！并且…不止一处！有什么东西…很多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精神波动彻底惊醒了！它们正从这冰封墓穴的各个角落，向着主控室汹涌而来！

莫小雨抱着剧痛欲裂的头跪倒在地，护腕的蓝光疯狂闪烁，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灼穿。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六棱柱晶体，看着被精神风暴暂时压制的怪物，听着通道外越来越近的、如同死亡潮汐般的奔袭声，绝望如同冰水般淹没心脏。

冰封的创世之地已然苏醒，残存的守护者与被惊醒的噩梦同时降临。而唯一的希望，此刻却成了招致毁灭的灾星。深蓝的光芒在主控室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