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图书馆自习区总飘着旧书页和消毒水的混味。周悦把第三本《西方哲学史》抽出来时,指尖蹭到旁边书架上悬着的耳机线,线那头的人正低头在平板上写着什么,指节抵着下巴,无名指上枚银戒指反着冷光。)
“抱歉。”她下意识去扶耳机,却看那人合了平板抬眼——瞳仁是很深的褐,像落了层薄雪的冷杉林,偏偏眼尾挑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事。”他声音低得像浸过冰水,指腹在耳机线上抹掉她蹭上的铅笔灰,“这里的插座不太够,只能委屈耳机线当晾衣绳了。”
周悦盯着他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用红笔勾着希腊字母,末尾却画了只歪头的柴犬。“你也选了赵教授的课?”她把书往桌上磕了磕,扉页掉出张便利店收据,“我总觉得前苏格拉底学派像在猜谜语。”
“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忽然笑了,那点冷意就顺着嘴角化开,“其实他下句是‘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指尖在笔记本上敲了敲,柴犬尾巴被添了道波浪线,“就像现在——你碰掉我的耳机,我记住了你的橡皮擦味。”
她后知后觉闻了闻袖口,是图书馆楼下文具店卖的草莓橡皮。他已经把平板推过来,屏幕上是刚画完的简笔画:扎马尾的女生踮脚够书架,旁边配着行小字“第三条书架第五格有本缺页的《存在与时间》”。
“周悦?”她惊得抬头,看见他指尖点了点她落在桌上的校园卡。而他推过来的笔记本里,柴犬旁边新添了行字:“许墨,哲学系研三,以及——草莓橡皮味的女生该去第四借阅室,那里的插座能同时充平板和手机。”
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掉进晚霞里,她接过他递来的便签纸,上面除了借阅室路线,还多了串数字。“下次再碰掉耳机,”他收拾背包时戒指蹭到书架,发出清响,“就当是你请我喝便利店的草莓牛奶了。”
(秋分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周悦抱着笔记本往教学楼跑时,伞骨突然在拐角处撞到硬物,速写本哗啦啦散了一地,几张画着建筑草稿的纸沾了水,墨线晕成模糊的烟。)
“小心。”
熟悉的冷嗓音从雨幕里透出来。她抬头看见许墨蹲在地上捡纸,深灰风衣下摆沾了泥点,手里捏着张画了半截的图书馆穹顶——上周她在自习室随手画的草稿,没想到夹在本子里掉了出来。
“你的伞...”她盯着他右手里弯折的伞骨,雨水正顺着他发梢往领子里淌。刚才撞上去时,他明明是把伞倾向了她这边。
“老毛病了。”许墨把湿透的纸页摞齐,指尖在画错的拱顶线条上顿了顿,“倒是你,速写本怎么不带防水套?”他从背包里翻出个透明文件袋,把画纸一张张塞进去,指腹擦过纸上未干的水渍,“这张光影不错,就是立柱比例...”
“我知道!”周悦突然抢过话头,耳尖发烫,“是照着古籍阅览室的柱子画的,可总觉得柱头涡卷...像没睡醒的蜗牛。”
他低笑出声,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洇开深色水痕。“帕提农神庙的涡卷要像海浪,”他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在文件袋背面画了道弧线,“你看,这里加道反曲线,就像浪花撞在礁石上。”钢笔尖在塑料上划出沙沙声,转眼就勾勒出流畅的古希腊柱头,“下次去看真迹时,带你摸柱子的凹槽,光影会顺着棱线走。”
周悦盯着他袖口露出的腕表,秒针正指着下午三点——她本该去听建筑史讲座。雨势突然变大,打在走廊玻璃上噼啪作响,许墨忽然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带着雪松皂角的气息裹住全身。“讲座在三教五楼?”他晃了晃手里她掉落的课程表,“我正好要去隔壁楼交论文,顺路。”
两人并排走在雨幕里,他把伞柄往她这边倾了大半,自己半边肩膀全湿了。路过喷水池时,周悦看见他鞋尖蹭到块松动的红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小心滑倒。”他的掌心带着雨水的凉意,却把她攥得很稳,“上个月这里刚修过地砖,水泥还没干透。”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图书馆,他笔记本里画的柴犬尾巴也是这样的波浪线。走到教学楼门口时,许墨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是剥落的粉色樱花图案。“上次说的草莓牛奶没喝到,”他把糖塞进她掌心,指尖擦过她手背上的雨滴,“这个先抵账——便利店最后一颗樱花糖,算你撞掉我耳机的回礼。”
雨停了,阳光突然从云层里漏出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周悦剥开糖纸时,发现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第四借阅室的插座旁,有人落下过半块草莓橡皮。”而他转身走进雨雾的背影里,风衣后摆沾着的泥点,恰好组成个歪头的柴犬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