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子求亲

唐孝廉把赛儿的庚帖写出去以后,这事儿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女才子。

结果那些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也不瞅瞅自己那模样,满脸都是酒肉气,肚子里更是啥学问都没有,全是草包。

他们就托亲戚找朋友,胡乱写几首歪诗,拼凑几篇烂文章,弄成窗稿,再找个合适的媒人,把这些东西送到唐宅去求亲。

一时间,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赛儿可气坏了,把这些求亲的东西都扯得粉碎,还吩咐看门的,以后不许再收这些东西。

鲍母就说:“这事儿得有个应对的法子。就说不管对方门第高低,也不看长相,更不考什么诗文,只要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再来找媒人说亲。”

就这么着,那些来求亲的人都灰溜溜地回去了。

有一天,家里的老仆人跑来跟唐孝廉说:“老爷,有个广东人,说是鲍太太的兄弟,在外面求见呢。”

唐孝廉一听,就说快请进来,一边让人去告诉鲍母,一边自己就迎出去了。

等见到这人,只见他长得那叫一个清奇秀拔,浑身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直上云霄的气质。

唐孝廉把他请到中堂,两人行了礼,坐下后,唐孝廉就问:“请问您尊姓大名,表字如何称呼?”

这人回答说:“我叫航,表字虚舟。我姐姐在府上,承蒙您优待,我特地来登门感谢。”

唐孝廉说:“小女多亏令姐的教导之恩,这恩情就像天一样大,我都不知道咋报答才好。”

接着,两人又说了些互相倾慕、互相敬重的话。

这时候,老丫鬟来报:“鲍太太出来了。”

唐孝廉赶忙离席。又吩咐家里人赶紧去准备饭菜。

鲍姑一出来,瞧见是仙客裴航,心里就明白他为啥来了,认了这姐弟关系,两人凑到一块儿,小声说了几句,裴航就这么走了。

老仆人想挽留都留不住,就让自己儿子小三儿跟在后面,看看他住在哪儿。

唐孝廉从外面进来,正埋怨老仆人没留住人呢,小三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老爷,奇了怪了!刚才我紧紧跟着鲍爷出了东关,走到那旷野没人的地方,他突然驾着彩云,往海那边飞走了。”

唐孝廉一听,心里明白这人肯定是个仙人,就嘱咐家里人,这事儿可不许往外传。

然后他走进内室,问鲍母:“饭都正准备着呢,咋你弟弟这么着急就走了?”

鲍母说:“他有正事儿要办,以后肯定还会来的。”

过了一个多月,老仆人又来通报:“舅爷带着个媒人来了。”

唐孝廉赶忙出去迎接,一看,原来是舅子跟一个姓俞的,他以前就认识,两人都已经进到中门了。

唐孝廉把他们请到屋里坐下。

舅子就说:“俞亲家专门来给甥女说亲。男方是济宁州林参政的三公子,跟甥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现在就在他母姨夫柏青庵家里呢。我先跟姊丈您说一声,他好过来拜见您。”

俞媒人也跟着说:“林参政在济宁州那可是头一份儿的富贵人家,现在已经要升任布政使了,马上就要进京候补。

他家三公子,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说是济南府头一号的神童。

写文章、作诗赋,那都不用怎么想,提起笔来就有。而且琴棋书画、音律技艺啥的,没有一样不精通的。

像这样的才子,跟您家的淑女那可真是绝配啊。所以林老爷特地让我拜托舅爷,先来跟您通个气儿。”

说完,俞媒人还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一直弯到地,说:“就等您的吩咐了。”

唐孝廉说:“别的倒还好说,就是这出生时辰得是一模一样,可不好查证啊,这事儿还得容我再缓缓,商量商量。”

俞媒人又连着弯腰行礼,说:“这事儿千真万确。三公子因为自己八字特别,就发誓一定要找个跟自己年月日时都一样的人成亲。

要是找不着,他就甘心一辈子不娶。还跟我说呢,只要八字是真的,长相和才华啥的都不在乎。您老这么明白事理,肯定知道柏青庵可是个品行端正、有名的秀才。

他要是觉得令甥的八字不是真的,哪会掺和这事儿呢?”唐孝廉听他说得挺有道理,就进到屋里,把这事儿跟鲍母说了。鲍母说:“那就答应他吧。”

唐孝廉又说:“我想先跟这公子见个面,再答应这门亲事,你觉得咋样?”

鲍母说:“你这想法挺稳重,想得周全。”

唐孝廉就出来,跟俞媒人说:“我家小女挑选夫婿可不容易,亲家您是知道的。现在我想亲眼见这公子一面,要是行,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俞媒人说:“这简单,我这就去把您的意思传达给他。”

没过多久,俞媒人就回来说:“柏青庵明天就带着公子直接来府上拜见,当面求亲。”

唐孝廉一听,就赶紧准备了酒席,还请了家里的一众亲戚。

一直等到上午九点到十一点的时候,他们才到。

唐孝廉把人迎进来,亲戚们都盯着林三公子,想看看他长得啥样。

只见这公子:

脸白得就跟擦了粉似的,稍微有点儿潘安的韵味,还透着点儿风流劲儿;

可心思就知道贪图美色,根本没有宋玉的才华,却还老是显摆自己会写词赋。

穿着华丽的衣服,看起来飘飘然的,可身子骨却挺瘦弱,以前还被叫做神童;

戴着金冠,穿着红鞋,举止神态倒是挺张扬,勉强能算得上是个浪荡公子。

要说吹笙弄箫这些音律方面,确实还真有两下子,可要是问问他经史文章,那就说不定是啥水平了。

唐孝廉把他们让进屋里,林公子跟各位亲戚一一见礼。

柏青庵坐在首位,林公子坐在旁边,大家说了些诸如敬仰、亲近之类的场面话。

喝过一轮香茶后,柏青庵就起身要告辞。

唐孝廉赶忙挽留,说:“正想请教林公子佳作呢。”

柏青庵就又坐下了,让林公子站起来,请唐孝廉出题。

唐孝廉想了想说:“就以中秋圆月为题,怎么样?”

姚襟丈说:“他们都是在这一夜出生的,这题目可太妙了。”

林公子琢磨了大概半个时辰,写在纸上,递给唐孝廉。

诗是这么写的:

嫦娥应爱晚妆新,挂出天边月一轮。

好似玉台来下聘,彩云相送少年人。

唐孝廉看完,把诗递给柏青庵和其他亲戚们看,大家看完没有不夸赞的。

柏青庵作了个揖,说:“我斗胆请求,能不能让闺秀也赐和一首,要是这样,那可就像合璧联珠一样完美,比千金百两还珍贵呢。”

唐孝廉马上让人放下帘子,摆好桌案、笔砚,去请姑娘出来。

老丫鬟进去传话:“姑娘问出来干啥呀?”亲戚们都说:“想请姑娘作一首诗。”

老丫鬟又进去传话说:“女子有女子该守的规矩,作诗可不是女子本分。”

姚姨夫一听,心想,当时我说过这话,难道姑娘是怪我呢?

就赶紧站起来说:“我去请甥女。”

不一会儿,隐隐约约看见帘子里面,姑娘缓缓走来。老丫鬟说:“姑娘说不拘礼了,赶紧把诗稿递进去,她不耐烦坐太久呢。”

舅舅就把原稿递进去,然后回到座位上。

很快,和诗就传出来了,赛儿也回屋里去了。

柏青庵一看,都惊呆了。

林公子写的是蝇头小楷,赛儿写的却是连行带草,字有铜钱那么大。柏青庵大声念道:

八月嫦娥降世新,此心犹是抱冰轮。

漫云玉杵裴航聘,那识瑶台第一人。

亲戚们听了,都说:“这真是棋逢对手,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柏青庵说:“我外甥向来才思敏捷,今天这诗写得倒是慢了些,就算输了,改日再请姑娘和诗吧。”

正准备作揖告别呢,酒席已经摆上来了。柏青庵再三推辞,最后还是入席了。

喝了几杯酒以后,就告辞了。

他对着唐孝廉作了个揖,说:“我就专等您的消息了,回去告诉我的襟丈,好选个好日子来下聘礼。”

唐孝廉连连点头答应。送走客人后,唐孝廉回到内室,问赛儿:“闺女,你看这公子咋样,是真心求亲还是咋的?”

赛儿说:“我哪有心情看他呀。”

鲍母说:“那就让他下聘礼吧,要是聘礼太寒酸,这亲可就不成。”唐孝廉听了,心里挺高兴。

第二天早上,俞媒人带着两个女媒人来了。

女媒人们进到屋里,鲍母就说:“亲是答应了,要是聘礼太简单,马上就把东西退回去,姑娘也一辈子不嫁人了。”

女媒人们说:“那是自然。”

喝了杯茶,就出来跟俞媒人一起回到柏家。

原来这女媒人里面,有个是柏青庵家的仆妇,她也是个老媒婆了,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姑娘长得啥样。

这仆妇回去以后,一个劲儿地夸唐家姑娘,说就算是月宫里的嫦娥,海上的观音菩萨,也比不上唐家姑娘长得标致。

林公子一听,高兴得都快发疯了,赶紧给姨夫跪下,求他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当天晚上就起身回济宁去了。

要说济宁跟蒲台隔着三四百里地呢,林公子小小年纪,咋就知道有个才女跟他八字差不多呢?

这里面啊,其实有一些自然引导的原因。孟老夫子不是说过嘛:“食色性也。”

这位林公子,那可是把好色这事儿发挥到极致了。

从小穿衣洗脸,吃饭上厕所,都得丫鬟伺候着。

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一个叫翠云、一个叫红香的丫鬟有了私情。

从那以后,不管长得好看还是难看的丫鬟,他都想尝尝鲜,就这么着,把自己身子都给折腾坏了。

他爹妈还以为他是读书太用功累的,又是请名医,又是配红铅紫河车这些药丸,人参都当水果吃了,可还是没啥效果。

这公子平常爱看那些讲采战之法的小说,就一门心思想得到这方面的诀窍。

有一天,他碰巧走到门口,看见有个道士在化斋。公子就问:“你从哪儿来的呀?有没有啥神奇的方子、秘诀?你要是说出来,我就给你斋饭吃。”

道士嘴里念了四句诗:

家在蓝桥畔,谁知仙路长?

当年将玉杵,亲自捣玄霜。

念完后,道士说:“我有三种道术。最高等的能让人脱胎换骨,白日飞升成仙。

次一等的能让人辟谷餐霞,延年益寿。

再次一等的就是金丹采战,能一夜跟十个女子欢好,还不会伤身。”

公子一听,心里高兴坏了,赶紧说:“我就学你这第三种道术,得学多长时间才能有效果啊?”

道士说:“我可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本来是想度你成仙,你何苦非要学这下等的道术呢?”

公子说:“我才不管什么成仙不成仙,长生不长生的,我就要学这个!”

道士说:“那好吧。不过传授道术可不是件随随便便的事儿,第一,你得拜我为师;

第二,得找个连鸡犬叫声都听不见的僻静地方;第三,要修炼九九八十一天。

等功夫练成以后,还得再养三百六十五天,凑够一年的天数,这样以后就能一辈子如意了。”

公子说:“我都答应你,僻静的地方我也有。”

说完,就把道士留了下来,然后跑到母亲那儿,大声嚷嚷:“妈,来了个活神仙,我这病有救了!”

什么九转大还丹,开关坐功之类的,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向来当娘的都格外疼小儿子。

林公子的娘听儿子说这道士的灵丹能治病,寻思着应该没啥坏处,就跟林参政说了这事儿。

随后,她安排了几个稳重的奴仆,跟着公子,把那道士请到城外的别墅里。

到了地方,先把庄门给锁上,公子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之后道士就一样一样地传授,比如说咋锁住元阳,咋采真阴,把这些玄之又玄的诀窍都给点明了。

公子就这么用功练了九天,吃了一粒金丹。

等到九九八十一天修炼完,公子只觉得自己精神头特别好,浑身都是劲儿,跟平常那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那方面更是厉害,一整晚都能保持状态。

他心里想,就算真成了仙,恐怕也没这么快活呢。这时候,道士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四句隐语,写完就飘然而去了。

这十六个字是:“要问瑶台,须向蒲台。聘下玉台,就上秦台。”

公子压根儿就不明白这是啥意思。

后来,林参政瞧见儿子练这玄功还真有效果,就把温峤用玉台下聘,还有秦女筑台吹箫的故事,给公子详细讲了一遍,公子这才明白,这里面藏着他的姻缘在蒲台那个地方呢。

这事儿巧就巧在,林参政的夫人和柏青庵的老婆是亲姐妹,两家经常走动。

柏家那边就把赛儿要按八字选夫婿的事儿传了过来。

公子想着自己的八字,就时辰差点儿事儿,觉得这事儿能糊弄过去,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能马上长出翅膀飞到蒲台去。

所以,林参政也答应让儿子去试试,就连柏青庵也以为这俩孩子八字真的一样呢。

在那次酒筵上,又把道士说的玉台下聘的话写进诗里,刚好跟这事儿能对上,林公就觉得这肯定是天作之合。

公子从别墅回家的时候,那得意劲儿别提了,一路上又是吹嘘自己学道的事儿,说了好多自夸的话,到家后才把柏青庵的信,还有跟赛儿唱和的诗拿出来,递给父亲看。

林参政看完说:“这段姻缘,还真是够奇特的。等我补上藩司的职位之后,再给他议亲,那样显得更风光些。”

公子一听,急得跳起来说:“柏姨夫都已经说好在今年内下聘礼,您这第一句就变卦了,这可不吉利呀。”

林参政说:“婚姻可是大事儿,我不在家,谁能替我拿主意呢?”

老夫人在一旁说道:“难道我就不能拿主意吗?备好聘礼,让孩子自己去就行啦。柏姨夫可是有名的正派人,还有啥事儿料理不好的呢?”

林参政说:“夫人说得在理,那我再写封信,直接托付给青庵。不过这聘礼的数目也得好好斟酌斟酌。”

夫人说:“相公如今都要当藩司了,这关乎自家的脸面,可不能因为唐家只是个孝廉,就把聘礼给减省了。人家唐家也是名臣之后呢。”

林参政说:“那就比娶前两房媳妇的时候,聘礼再加厚些吧。”

说完,就拿出三千两银子交给夫人,然后选了个日子,起身进京去了。

公子对母亲说:“就这么点儿银子,照着大嫂、二嫂她们的标准,也就能把人娶回来。

可柏姨夫说,最好得有一万两银子才行呢。

把聘礼送过去,最后还不都是咱家的,干嘛要做得这么小家子气,让人笑话呢。”

夫人听了,又加了三千两银子,再加上自己私房里的绸缎、珠宝、翠玉、簪子、耳环、金银首饰这些东西,又值两千多两银子。

公子这才欢欢喜喜的,多带了几个家里的仆人,连夜就往蒲台赶去。

柏青庵这边,赶忙请了媒人,按照六礼的规矩办事。

选了十二月十五日去下聘礼,打算来年春天二月十五日成亲。

到了日子,选了个寅时,为的是不让太多人瞧见,把聘礼送到唐家。

这聘礼有白银二千四百两,黄金二百四十两,还有各种珠翠做成的簪子、耳环、钗子、镯子,以及锦缎、绸布、纱罗这些布料,加起来又值两千多两银子,另外折合成银子的牲畜、水果、茶叶、糕点,也有三百两。

唐孝廉瞧见这聘礼还挺像样儿的,又想到女儿向来喜欢书卷,自己又没儿子,家里这些经籍、古玩留着也没啥用。

于是就挑出监本《十三经》三十套、大板《资治通鉴》一部,还有一对汉玉雕刻的蟠螭镇书,一枝通天犀做的如意,又有砚山端板、柴窑烧制的水盂、玉花尊、玉柄的拂尘,枣木版的《淳化阁帖》,以及一些名人书画之类的,全都当作回聘的礼物。

林公子平常只读几篇应付考试的时文,对古书啥的根本不懂,这些东西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他就怕这老丈人,又要请人喝酒、作诗,到时候自己要是露了丑,那可就太难看了。

所以啊,他就提前雇好了车,把这些东西都捆扎好装上车,然后跟柏青庵一起到唐家去拜谢,想着赶紧弄完就能轻松离开了。

正所谓高兴到极点的时候,下聘都不用像裴航那样苦苦寻找玉杵;

可又担心那么一刻,就像裴航想喝口琼浆却见不到云英一样。

这事儿接下来会咋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