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小太监站在中庆宫外那些铜锤敲击了五次铜钟,清脆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座宫殿,卯时到了,按照规矩,该伺候皇帝起床了。一个年纪估摸着六十出头的宦官,两手搭在正中间,迈着步子朝小太监走来,还没走近,小太监就顺滑地跪在地上,叫了一声,“见过师爷。”
宦官朝宫殿看了一眼,他已经听见了里面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音,然后回身又看了一下这潮湿的天,便叹了一句:“皇上辛劳为国,上天也会感动吧!”说罢便吩咐小太监,以后这卯时的钟可以晚一些敲。
宦官推开门,走进宫中,右转,再左拐,便来到了龙榻前,身上仅披着一件墨青色长袍的皇帝正坐在榻前认真阅读着书卷,宦官恭维地说:“陛下圣德,日夜兼学,实乃天下人之表率。”
皇帝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笑意,“你啊,从我小时候就喜欢哄朕,朕今年都三十六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宦官的脸上像是开了花,恭维的话说得更起劲了,“老奴说得这也是实话,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皇帝能像陛下这般勤政爱学。”
皇帝从龙榻上走了下来,眉头微微一皱,“都十年了,朕还是没有习惯这南方的梅雨天。”
宦官连忙叫来负责清扫的太监和宫女,斥责道:“地上潮了,你们的眼睛是瞎了看不见吗?”
宫女和太监连忙跪在地上请罪,皇帝大袖一挥,“梁忠,不要责怪他们了,宫殿这么大,遗漏是难免的,他们没有罪。”
梁忠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又小声斥责那几人,让他们眼力见足一点,赶紧把这地弄干。
梁忠扶着皇帝走到了龙案前坐下,宫女端来了水盆,梁忠接了过来,然后亲自伺候皇帝洗漱,洗漱完毕后,撤下水盆,皇帝拿起了案上的奏折看了起来,梁忠也则在旁边研起了墨。案上的奏折依照官署的不同,码放了差不多十几堆。
“梁忠。”皇帝叫他,“最近你的人可查到什么消息没有?”
两个人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聊家常一样,梁忠回应说:“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汪侍中的妻弟和志州叶氏因为田地的问题产生了一些矛盾。”皇帝一听,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一声哦,然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侍中的妻弟看中了志南郡的一块肥田,但是这块田是叶家的祖产,田契也有,他就带着户部和大理寺的人跑到志南,和叶家人抢地,还把叶禇梁的儿子给打伤了。”
皇帝合上奏折,稍微用力地往案上一丢,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啪,“真会惹麻烦,志州叶氏,号称南土第一家,叶禇梁更是南方读书人的楷模,再跋扈,也不应至于此。”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梁忠赶紧出言劝慰,“汪大人应该是不知情的,到时候,只要好生安抚叶家,应该就过去了。”
皇帝明显没有被梁忠的话糊弄过去,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是在生了半天闷气后,便也只好说:“既然是汪侍中的人,就让他自己管,你去找个时候,替朕到叶家去一趟,安抚一下。”
“老奴领命。”
皇帝又津津有味地批阅起了奏折,他看得异常认真,恨不得将每一字扣出来上下打量。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陈家的。”梁忠在一旁趁机说,皇帝眼皮子也不眨地让梁忠说下去。
“昨日晚上,陈家派了五个人护送林长松父子回府,回来的时候也是五个人,我们的人没有跟上去,但是出去和回来的时候却有点不对,怕是中间换了人。”梁忠平静地说道。
皇帝拿起朱笔,认真地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圆圈,并写上了注语,像是完成了一件画作或者诗作一般,非常自豪。
“无妨。”皇帝在兴头上,“陈家和庆阳军的事,并不是那对孤儿寡母两个人自己就可以决定的,就算召开族会,也正常。”
“陛下圣德,真乃天下之福。”皇帝的脸又微微动了一下,“按日子,等一会儿那陈元满就会来面圣了。”
皇帝拿着御笔,那是一支狼毫笔,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
他仰着头看着屋顶,那根巨大的横梁是十几年前修建宫殿的时候从东边的宁都山经过水路运来的,那个时候这里还叫应天行宫。
“见吧,一切全看那个孩子的造化了。”皇帝闭上了眼睛。
“那老奴这就服侍陛下更衣。”说罢,他朝旁人使了眼色,下人很快便拿来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紫金色龙袍,放在平常,这是没错的,不过皇帝从他那微睁的眼中看见了这龙袍,然后摆了摆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朕穿常服就好了。”
“奴才遵旨!”梁忠恭敬地回答,“另外,这些时间都在下雨,钦天监的也说未来会有大雨,高相提议打开宝江,庆水,周水还有唐水的几个闸口泄洪。”
听见这话,皇帝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算盘子打得真经,也罢,让他注意安抚好当地百姓和大族,他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被冲昏了头脑。”
说完,皇帝继续闭上了眼睛,开始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朕在这儿继续批阅奏折,你在外面看着,等高希郎他们和陈家的那个小子来了,你再告诉朕。”皇帝对梁忠说。
梁忠领了命便退去了,离开的时候,脚步很轻,生怕打搅了皇帝批阅奏折。
天边刚刚露出了白光,两辆双驭马车,就停在了司马门外,两位身着红色官袍的官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这二人便是中书令高希郎和侍中汪直,汪直比高希年长几岁,所以高希郎见到汪直还是尊敬地称呼了一声汪兄,汪直也尊称了对方一句高相。
二人站在司马门外,却不着急进去,而是交谈了起来,“今天既非小朝,也非大朝,皇帝让我们俩前来,仅仅只是为了看那个陈家小子吗?”按照越朝法制,三日召集京师三品以上官员在中庆宫内开小朝会,一旬召集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在太极殿内外开大朝会。汪直这活,显得他有些不耐烦了。
“别说了,皇帝这会儿早就在中庆宫等我们了,我们在这说的话,估计上面也有人听着。”高希郎的脑袋朝上面望了望,那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今天我们去,也不要多说话,就看皇帝与那陈家小子怎么说。”
“对对,你说得不错,我们不少说话,看看那陈家如何应对。”汪直边说,便从下人手中拿过雨伞,严声说道:“你退下吧!”
官员的奴仆和普通百姓未经皇帝和太后允许,是不能进入司马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