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公厕里的读者

回到招待所。

小丫脑袋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折腾了一天,苏文天也很困很累,他也想倒头就睡。

可是不行。

重活一世不是偷懒的借口,必须卷起来,我说过要卷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洗一把脸,铺开纸笔。

苏文天继续写他的《火星叔叔老马》。

白头鹰国的洋“马丁”,在苏文天的笔下,成了地道的BJ爷们儿老马。

【在老马藏起脑袋上“天线”的时候,他就是四合院里一老糟头儿。】

【他还迅速学了一嘴的“京片子”,出门见了邻居就逗咳嗽:“哎呦喂,吃了吗您内?】

【二大爷不知道这位是谁,被问得愣眉愣眼,以为是邻居,也不敢怠慢,赶紧回答:“吃了吃了。”】

【老马听到回答很高兴,继续说:“您这见天儿地架笼遛鸟地,不着三不着两……”】

【旁边跟着的记者老欧立马捂住了马巴巴的嘴,不好意思地跟二大爷解释:“这人精神不太好。】

……

一个绝顶聪明,却又对人类情感与习俗半懂不懂的外形老头,以办精神病似的行为方式,跃然纸上。

炸裂的外星科技、风趣幽默的说话方式、毫无逻辑的行为,给原著“马丁”罩上了一层鲜明的人物“弧光”。

那些原本老套生涩的情节,也在马巴巴怪异的举止和语言加持下,变得有趣极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不眠夜。

……

翌日。

当苏文天从春日的阳光中醒过来的时候。

小丫正在看他写的稿件:“哥,你醒啦。哥,这个字我认识,念马,牛马的马。”

苏文天看得出,妹妹这是在努力证明自己有资格上学。

昨天自习室那一幕,肯定刺激到了小丫,让她对上学产生了一份执念,这让苏文天心里有点酸。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6岁半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

但在1979年的农村,9岁才是大多数孩子上学的真实年龄。

即便是在城里,也得七八岁的。

年龄没到,上学很有难度。

更重要的是,没有燕京户口,根本无法入学。

不过苏文天觉得,哪怕没有学籍,先旁听也行啊。

只要学到知识,将来回原籍参加高考也是可以的。

昨天看到秦茹,让他有了一种奢望——要是能进入燕京小学该多好。

燕京小学的孩子,都是大人物子女,这种奢望其实就是奢望。

但苏文天总觉得事在人为。

“哥,我念的对吗?”

“对!小丫绝对厉害。”苏文天竖起大拇指。

“哥,你写的是啥呀?”

听妹妹这么问,苏文天眼睛一亮:

自己改编的这个小说,本来就是诙谐有趣的风格,没有太深奥的思想和意义,其实很接近童话的。

何不先读给妹妹听呢?妹妹高兴,自己也能得到相应反馈。

“这是一个来自火星人的故事,名字叫《火星叔叔老马》……”

“那是未来的一天,刚下夜班的记者老欧,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走在夜色里,

忽然摩托车音响里放出的音乐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电波,

电波里还有求救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紧接着,一个飞碟从头上划过,带着火焰。

咻的一声,飞碟……”

小丫眼珠儿瞪溜圆,小人书里、收音机里都没有这样的故事,太新奇啦!

也许今天的小孩听到这样的故事会大呼“不好看!”“没意思!”

但这种老套陈旧的剧情,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就是妥妥的脑洞大开啊。

“等等,哥啥叫火星啊?啥是飞碟啊?记者又是啥东西?”

小丫焦急发问。

“火星是太阳系八大行星中的一颗,它……”

苏文天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小丫依旧不依不饶:“哥,老欧媳妇发现了吗?”

“哥讲不动了,让哥歇一会儿行不?”

苏文天嗓子都冒烟了。

“行。”小丫很痛快地答应,然后马上又问,“哥,老欧媳妇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跟老马是一伙儿的吗?”

苏文天很无奈,眼珠一转猛然弯下腰去:“哎呦,肚子疼,哥要上厕所。”

……

这个年代的招待所,卫生间是不在房间里的。

公厕一般设在走廊里,甚至是房子外面。

还好,燕园招待所的公厕在走廊里。

苏文天蹲在茅坑上,没什么便意,单纯就是为了歇歇嗓子,纯纯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公厕有四个蹲位,每个蹲位之间都有一道水泥格挡,齐腰高。

人蹲下去之后,互相看不到对方,避免了一些尴尬。

但是,声音和气味都是挡不住的。

虽然纯纯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可苏文天还是希望自己能不愧对茅坑。

他很用力,嘴里发出“吭吭”的声音。

格挡另一边,传来一串声音与苏文天配合着很默契:“呵呵。”

苏文天:“吭吭。”

旁边:“哈哈。”

苏文天:“吭吭。”

旁边:“嘿嘿。”

旁边这人,一会儿笑一会儿不屑,一会儿还赞叹两声……

上个厕所至于这么多戏份儿吗?

苏文天没了努力的心情,很会站起身,他想看看旁边何许人也?

此刻,旁边那人忽然“啪”的一声,把一本杂志放到格挡上面。

苏文天抬眼望去,翻开的那一页上,两个外国人名映入眼帘:一个是麦克·哈里斯;另一个是伊利莎白。

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难道是《大西洋底来的人》?

算一算时间,很有可能是这期刚发售的《新雷》。

苏文天正想多看几行字,判断是不是自己的作品,旁边那人却处理完毕拿起了书。

“同志。”苏文天没多想,脱口而出,“你看的是什么文章啊?”

“《大西洋底来的人》。”

回答完名字,那人笑着摇摇头:“马的,这作者还真能白话,挺有意思,哈哈哈。”

那人回头看一眼苏文天。

苏文天瞬间带住了。

不是因为听到《大西洋底来的人》这个名字,而是那人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并不帅,但带着一些放浪和豪气的脸。

他在很多部小说的作者介绍里见过这人的照片——《黄金年代》《白银年代》《青铜年代》。

对,就是那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当代作家。

他来燕大做什么?他此刻应该在另一所大学读书啊?

难道与奇人相见,就要在奇怪的场合吗?

“这个世界终究会是银子的。”

不知为什么,苏文天忽然想起了这位作家在《白银年代》里的这句话。

听苏文天来这么一句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的话,那人愣了一下。

随即夹起书,大步走出公厕,嘴里还自言自语:“病得不轻。”

苏文天笑了。

……

苏文天回到房间。

小丫立刻问:“哥,那个麦克……”

苏文天马上打断小丫话茬:“你想不想去看咱们的房子?”

“想!想!想!”

小孩子的兴趣点转移的就是快。

苏文天拿出岱老留下的钥匙和地址——

南锣鼓巷9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