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站厕所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斑驳的瓷砖墙上投下诡异的光影。
我蹲在隔间里,将手电筒、瑞士军刀和从实验室顺来的采样袋一股脑塞进旧书包,金属器械碰撞的冷响混着隔壁蹲位冲水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
镜中倒影被顶灯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背包拉链上还沾着不知何时蹭到的青苔碎屑,泛着诡异的墨绿,像极了老家后院那口枯井里的陈年水锈。
“林家庄,末班车发车!”
售票厅的喇叭突然炸响,惊得我肩膀猛地一颤。
攥着皱巴巴的车票挤上大巴,最后一排座位下积着的黑色水渍正缓慢扩散,散发着河水腐臭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让我想起小时候在黄河边捡到的生锈铁皮桶。
刚系好安全带,前排大爷的烟袋锅便飘来熟悉的腥甜——那是黄河晒鱼干混着线香灰的味道,和青蚨巷典当行如出一辙,熏得我忍不住皱眉。
大巴颠簸着驶离城区,柏油路逐渐碎裂成尖锐的石子。
手机信号格彻底消失的瞬间,屏幕却亮起陌生短信:祠堂供桌下有东西。发送时间显示三小时前,归属地竟标注着本市。
我盯着屏幕,心里直发毛,这感觉就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一举一动。
邻座大妈突然拽住我胳膊,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白痕:“后生,你包上黏的啥?”
低头看见一缕水草缠绕在背包扣环,叶片表面的黏液在昏暗车厢里泛着磷火般的幽光——这是父亲潜水日志里记载的变异水藻,只生长在黄河改道形成的死水潭深处,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前方塌方,绕行老路!”
司机猛打方向盘,车身剧烈倾斜。我撞向车窗的刹那,月光掠过路边枯树,树影间赫然立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
老太太竹篮里的荧光螺蛳正在扭动,每颗螺壳都映出我的倒影,密密麻麻的瞳孔在黑暗中睁开,看得我头皮发麻。
后座小孩突然爆发出尖叫:“妈妈!那个叔叔耳朵在冒泡泡!”
我慌忙捂住后颈,指腹触到湿润的鳃裂,呼吸间喷出带着鱼腥味的白雾。
前排大爷的烟袋锅火星突然爆燃,映得车窗上我的倒影活像条搁浅的鱼,这场景荒谬得让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村口歪脖子槐树上,螺旋纹刻痕层层叠叠,新伤处还渗着琥珀色树脂,就像有人用刀反复刻画过。
几个蹲在石墩上的村民齐刷刷转头,他们千层底布鞋的鞋帮沾着暗红泥点,与当票边缘的黄河胶泥如出一辙。
祠堂飞檐的镇兽缺了只角,瓦缝里钻出的枯草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极了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击,仿佛在催促我快点进去。
推开掉漆的木门,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火星溅落在褪色的黄表纸上,瞬间烧成螺旋状焦痕。
香炉里三根线香只剩半截,香灰却保持着笔直的形态,分明是刚熄灭不久。
我蹲下身,瑞士军刀撬开供桌下松动的石板,霉味裹挟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将我呛晕,这味道让我想起爷爷去世时灵堂里的气味,只是更加刺鼻。
手电光束扫过石匣的瞬间,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青铜樽表面附着的黑色水垢下,隐约透出林氏图腾,樽口封泥的裂纹与手机照片里的分毫不差。
布鞋摩擦青砖的声响突然从身后传来,我慌忙躲到帐幔后,看见三叔公拄着拐棍进来,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螺旋纹在手电余光里泛着冷光,和我在典当行看到的诡异符号一模一样。
“出来吧。”老人的烟嗓带着浓重的痰音,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从你爸失踪那年,我就知道这劫数躲不过。”
他撩起裤管,小腿皮肤下蜿蜒着蚯蚓状的凸起,随着呼吸微微蠕动,看得我胃里一阵翻腾。
潮湿的夜风卷着纸钱灰钻进祠堂,三叔公的讲述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在梁柱间回荡。
原来族中男丁七岁佩戴的银锁,根本不是保平安的吉物,而是镇压血脉诅咒的枷锁。
光绪年间黄河改道冲毁祖坟后,先祖与河底邪祟立下契约,每代需献祭至亲血肉,方能换得家族安宁。这真相像一记重锤,砸得我脑袋嗡嗡直响。
我攥着祠堂供桌边缘的手骤然收紧:“可当票上写着典当期三百零三年......”
“那是水官计年法。”三叔公的烟袋锅在青砖上磕出火星,“黄河改道六十年一甲子,五甲子水脉轮回方得赎契。”
他枯槁的手指蘸着香灰,在地上画出螺旋纹,“同治六年典当七魄,要过五个甲子加三载,待河伯蜕鳞之日才能......”
我盯着香灰绘制的河图:“所以今年癸卯年刚好三百零三年?”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痰液里游动着荧光蓝的颗粒:“咳咳...你以为典当行为何专挑五月十七?这天是黄河古河道改道日,水官纹最弱......”
“你爹不信邪,非要打捞青铜樽...”三叔公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烟袋锅掉在地上砸出闷响,“那樽里锁着历代典当人的魂魄,他把死契带出水面,如今报应落到你头上了。”
神龛暗格里的族谱被翻开,我的名字旁不知何时被朱砂画了螺旋符,墨迹未干,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偷翻爷爷的旧书,看到的那些画满符咒的古怪本子,当时只觉得好玩,现在却只剩恐惧。
后窗突然传来野猫凄厉的嘶叫,我们冲出去时,正看见戴银锁的黑猫蹲在井沿。
它碧绿的瞳孔映着月光,纵身跃入古井的瞬间,我瞥见井壁上密密麻麻的镇水咒文,青苔覆盖处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锁头样式竟与当铺檀木匣上的完全一致。
井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我摸到井绳上黏腻的荧光蓝液体,那是《黄泉异物志》里记载的“水虺涎”。
黑猫的叫声从井底传来,空洞的回音里似乎夹杂着人声,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就在我探头细看时,三叔公突然拽住我的衣领往后拖——祠堂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青铜樽正在供桌上疯狂震动,樽口涌出的黑水裹挟着水藻,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脸轮廓。
裤兜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十几张监控截图接连弹出:凌晨三点的祠堂内,我正跪在供桌前,双手捧着青铜樽,眼神空洞如傀儡。
而现实中的我,此刻正被三叔公按在天井的石碑旁。冰凉的碑面突然渗出鲜血,三叔公的拐杖“咔嗒”裂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青铜匕首。
他划破掌心,鲜血顺着碑文沟壑流淌,渐渐勾勒出完整的黄河改道图,那画面既震撼又恐怖。
“快往后山水潭跑!”
三叔公的脸泛起水光,皮肤下鼓起串串气泡,仿佛有无数小鱼在皮下游动。
他将半块龟甲塞进我手中,刻痕与我包里的碎片严丝合缝,“带着这个,那是打开生门的钥匙!”
黑猫再次出现在墙头,银锁闪烁着诡异的光。我跟在它身后狂奔,林间露水黏稠如胶,每踩一步都能带起大片荧光水藻,就像踩在粘稠的沼泽里。
转过老槐树的刹那,数十双浸过尸油的千层底布鞋整齐排列在潭边,鞋尖统一指向湖心。
水潭表面漂浮着七彩油膜,倒映着扭曲的星空,而潭底深处,无数幽蓝光点正缓缓上浮。
熟悉的咳嗽声从树后传来,穿寿衣的老头捧着滴水的檀木匣走出,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螺蛳壳。
“卯时三刻,正好归位。”
他咧嘴一笑,露出布满青苔的牙齿,潭水突然剧烈沸腾,无数荧光水藻聚成的人形轮廓逐渐清晰——那分明是失踪多年的父亲,他张开双臂,皮肤下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游动的鱼群,这场景彻底击溃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双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