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云栈上的琴书长歌

霜降过后,蜀地的栈道悬在千仞绝壁间,宛如一条墨色绸带缠绕着青灰色的山峦。晨雾未散时,整条栈道都浸在牛乳般的雾气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岷江,滔滔江水裹挟着碎冰奔涌而下,撞击着江心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苏砚扶着朱漆栏杆俯瞰,只见云雾在峡谷间翻涌,时而聚成绵密的云海,时而被山风撕开缺口,露出崖壁上顽强生长的古柏,虬曲的枝干如同琴师苍劲的手指,在云雾中勾勒出千年的沧桑。

“当心湿气。”任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蜀地特有的湿润。她捧着新焙的蒙顶茶,鬓边别着朵野菊花——这是昨日在山间采药时所摘。石桌上摆着新拓的碑文,墨迹未干,旁边压着几片晒干的川芎,是她为过往旅人调配的驱寒药材。远处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时而有山鹰掠过栈道上空,尖锐的啼鸣刺破长空,惊起一片山岚。

“方才在驿站见了本《蜀道琴谱》,”苏砚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记载着古人在栈道抚琴以镇山魂,倒让我想起你在秦淮河上,用琴音退盗的模样。”

任瑶轻笑,将茶点推到他面前:“那时是年少气盛,如今倒觉得,这蜀地的山风松涛,才是最天然的琴弦。”她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你听,山涧的流水声,可不比任何曲子都动人?”话音未落,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卷着崖边的枯叶掠过栈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远处的瀑布轰鸣交织成天然的乐章。

午后,云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在栈道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砚这才看清,脚下的石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千百年来马帮的马蹄与挑夫的扁担留下的印记。

远处的山峰露出真容,层层叠叠的绿意中,点缀着几处红瓦白墙的村落,袅袅炊烟升起,在蓝天的映衬下宛如水墨画中的留白。栈道旁的茶棚里,几个马帮汉子围坐成圈,缠着任瑶弹奏一曲。“就弹《水调歌头》吧,”为首的老者捋着胡须,“走南闯北多年,最盼着归家时能听见熟悉的调子。”

暮色漫过山脊,栈道的灯笼次第亮起。橙红色的光晕在暮色中摇曳,与天边的晚霞相互辉映。苏砚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宛如一幅展开的山水长卷。

山脚下的岷江泛着粼粼波光,归巢的鸟儿掠过江面,在水面上留下细碎的涟漪。此刻的栈道,仿佛是连接人间与仙境的纽带,承载着无数旅人的故事与思念。

更漏声中,两人倚着栈栏赏月。皎洁的月光洒在栈道上,将青石板镀上一层银霜。远处的山峰笼罩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偶尔有夜枭的啼叫打破寂静,回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任瑶轻抚古琴,弹出一段清越的泛音,与山风、江涛的声音融为一体,恍若天地都在为这对璧人伴奏。苏砚取出笔墨,在宣纸上勾勒她倚栏的侧影,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若将我们的故事写成游记,”任瑶忽然停弦,“该取个什么名字?”

苏砚望着砚中未干的墨迹,笑道:“就叫《云栈琴书行》如何?山为纸,水为墨,我们的一生,便是这万里山河间永不落幕的长歌。”他替她拢了拢披风,“从乌衣巷的杏花雨,到蜀地的云栈月,每一步,都印着琴心与书骨的回响。”

晨光初现时,栈道又迎来新的旅人。薄雾中的栈道宛如沉睡初醒的巨龙,渐渐恢复了生机。山风掠过,檐角的铜铃轻响,远处的山峦在朝阳的映照下泛起金色的光芒。

任瑶站在茶棚前,看着苏砚将新刻的“琴书驿站”匾额挂上木柱,忽然觉得,这蜀地的云栈,不过是他们漫长旅途中的又一个驿站,而琴音与书韵,将永远是他们生命中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