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军显然对张宝德始终抱有敌意，话里话外都不客气。
“之前李厂长在的时候，咱们厂那多红火啊，每天汽车都排成排的往外拉衣服，现在做的衣服卖不出去，都开始轮岗了。”
王翠叹了口气，明显也是对张宝德把厂子管理成这样心有不满。
她口中的李厂长是红衫厂以前的厂长，叫李战军。
红衫厂就是在他手里的时候，把品牌打响了全省。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就辞职了，听说是去了南边，再没了消息。
陈安东没见过他，只记得自打来了厂里，时常都能听到员工对他的怀念。
大概率是个不错的人。
刘明军见水烧开了，起身泡茶。
王翠说道：“但是我担心这个轮岗坚持不了多久，库存越来越多，听说都快十万件了，库房都放不下了。”
“王姐，这你就说错了，张老狗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把这轮岗坚持下去的，直到完全扛不住那天。”
刘明军泡好了茶，悠悠说道：“他只需要借着还在开工的名义捞钱罢了，只要厂里没彻底停产，就有名义去进原材料，现在轮岗他挣得反而更多了。”
“去年厂里每月两万件产能的时候，他按两万五产能进的原材料，今年每月六七千件的产能，他按两万产能进的，多出来的不都进他兜里了。”
刘明军以前是采购科主任，这些内幕消息确实没人比他更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
王翠诧异问道：“啊，厂里账上不都没钱了么，他还能这么进材料？”
刘明军轻轻嘬了口滚烫的茶水，一脸的满意。
“没钱找ZF要点，再从外面贷点不就够了，反正又不用他还，真到了资不抵债那天，前两年不是出台个破产的条例嘛，我感觉他就打算走那个路子。”
王翠问道：“SJ都不管他的吗，让他就这么瞎搞？”
“咱厂是厂长负责制，现在没有正厂长，可不就他包揽大权嘛。”
刘明军将茶盖盖上，重新抽出一份报纸，随口说到。
“再说了，SJ今年都六十了，再有三四个月就退休了，怎么可能搭理这烂摊子。”
“啊，那......那破产了大家怎么办，咱厂里工人有两百多号呢。”
“破产跟人家又没关系，这老狗贪得不是一点，大钱小钱都捞，我听说就连家里用的纸都是从厂里拿的。”
听到刘明军的这番话，王翠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手上纳鞋底的针戳的都更用力了些。
陈安东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出声儿。
他俩说的这些事儿都是自己不清楚的，能更好地帮助自己了解红衫厂现在究竟是个啥情况。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产能过剩，濒临破产边缘。
张老狗，哦不，张宝德明显是打算在红衫厂完全死掉之前，尽可能的多捞钱，而且贪得无厌，什么钱都愿意捞。
不过喜欢捞钱也是好事儿，他要真是什么正直无私的人，陈安东想薅羊毛的想法肯定会寸步难行。
王翠忽而又说道：“诶，咱县里不是换了领导嘛，要不咱组织工会去找新领导反映一下情况，不能让张宝德这么祸祸啊。”
刘明军听到这话，瞥了王翠一眼：“我劝你别干这事儿，知道当初为什么张宝德被撤职后那么快就又当上厂长了么？”
“为啥？”
“人家背后有人呗。”
说到这里，刘明军脸上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恨，亦或者是认命般的苦涩，摇摇头用报纸遮住了脸，不再吭声。
陈安东默不作声，只有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上头还真就会派来一个新厂长。
而且还会大刀阔斧的搞改革。
不过或许是张宝德留下的积难太多，也或者是新厂长的步子太大，轰轰烈烈的改革只搞了大半年就失败了。
红衫厂的命运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破产一途。
想到这里，陈安东觉得自己的时间似乎还挺紧张的，得抓点紧了。
再不薅就来不及了。
“刘哥，我出去转转透透气儿啊。”
刘明军是基本不管事儿的状态，再加上宣传科本就没什么工作，闲的一批，听到陈安东的话眼皮都没抬。
“去吧。”
出了宣传科，陈安东沿着厂区的路四处转悠。
今天是年后开工第一天，按理来说怎么都得开个大会什么的。
不过厂里明显没有这想法，直接让工人都去了各自的车间。
陈安东经过车间的时候，里面工人已经在稀稀拉拉的干着活了，只是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手里动作也并不快，看起来就像是应付差事一样。
车场那边停着十多辆解放卡车，只有一台看起来近期有使用痕迹，其他的全都被篷布盖的严严实实。
这些车是前些年红衫厂为了给外地送货特意采购的。
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红衫厂之前到底有多红火，一般的厂子可买不起这么多大卡车。
车场旁边的汽修班，几个人无所事事的坐在门口抽着烟擦洗工具。
陈安东经过的时候，还跟他们聊了几句。
从他们嘴中得知，年前那一个月的出车频率，只有一趟半。
其中那一趟还是给机械厂送劳保服的。
半趟才是出的货，只有四千多件。
这么大一个厂，每个月就出这么点衣服，怎么说呢，都不知道够不够厂里运行一天的成本。
陈安东转了半天，来到了库房。
守库房的是两个大姐，一个在织毛衣，一个正在炉子上烤红薯。
见到陈安东过来，那个烤红薯的大姐推开窗户问道。
“干什么的？”
陈安东笑着举了下自己的证：“宣传科的，这不是又得做月报么，来库房看看。”
“现在还做个屁月报，谁看呢......”
大姐嘟囔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多说，直接把钥匙扔了出来。
“你自己进去转吧，待会儿把钥匙给我送过来就行，记得别在里面抽烟啊。”
“哎好嘞。”
陈安东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拿到库房的钥匙，可见红衫厂现在的管理确实已经松散到不行。
不过这对自己来说也是件好事。
推开库房的大门，一个两三千平方的巨大场地出现在眼前。
左边有上百个近乎十米高的货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长的短的，厚的薄的，里面穿的外头穿的，应有尽有。
一眼看过去，款式确实老土，充满了浓浓六七十年代的风格。
右边则是一个个两米见方的打包箱，码的整整齐齐，里面装的也全是衣服，一直堆到顶，跟座小山一样。
听刚才王翠的话，这里貌似有将近十万件库存！
那这不是正好撞自己手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