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德令哈·岩画密码

2011年夏初·青海德令哈

德令哈的戈壁是一本敞开的史书。

烈日将黑褐色的岩山烤出裂纹,风化的石壁上,吐蕃时期的星象岩画如褪色的刺青。我跪在克鲁克湖畔的岩群间,鬃毛刷扫过岩羊图腾的刻痕,碎落的赭石粉末随风卷向远处的梭梭林——那里曾有过一片绿洲,如今只剩下芨芨草在沙砾中挣扎。

蒙古族向导巴特尔递来灌满砖茶的羊皮水囊,茶汤混着羊脂的腥膻滑过喉咙。“这画是吐蕃巫师刻的,”他指着头顶的北斗七星岩刻,“他们说星星是长生天撒的盐粒。”

远处突然传来低沉的呼麦声,似风啸又似大地嗡鸣。巴特尔翻身上马:“应该是乌力吉大叔在拓岩画!”马蹄踏过骆驼刺丛,惊起一群沙蜥。乌力吉的羊皮卷上,星象岩画被拓印成深褐色,边缘却多出一圈鄂温克族鹿角纹——与我唐卡上的补笔如出一辙。

“前两年秋天有支科考队来过,”乌力吉卷起拓片,“领队的小伙子非说这鹿角是导航符,指引黑颈鹤的回家之路。”

我摩挲着拓片上的纹路,思绪飘远…

正午的戈壁蒸腾起蜃景,废弃的烽火台在热浪中扭曲。我攀上坍圮的夯土层,一览这戈壁蜃景的壮阔。忽然狂风大作,沙粒灌进领口,远处地平线泛起黄雾——沙尘暴来了。

我们策马打算冲向最近的蒙古包,沙墙在身后穷追不舍。乌力吉的坐骑突然惊嘶,前蹄深陷流沙坑。千钧一发之际,几只岩羊从梭梭林窜出,蹄印在沙地勾出弯月形路径。

“跟紧它们!”巴特尔拽过我的马缰。

岩羊群将我们引向背风坡的岩洞,洞壁残留着炭火余迹。

沙暴肆虐整夜…

我在岩洞深处发现一处吐蕃巫师的祭祀图:野牦牛与驯鹿共舞,鹿角缠着星纹锁链,只是星轨处有些模糊不清了。取出漓江带回的野蜂蜜,就着应急灯在残缺处描加深,蜂蜜在岩壁上凝固成琥珀色光斑。

听着岩洞外呼呼作响的风声,巴特尔将沙棘泡进马奶酒递给我:“喝下去,戈壁的苦会变成甜。”

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是一阵从内到外的甘甜。也许所有的等待都像这沙棘,要用时间才能酿出回甘…

岩画的整理和修补本就是耗时耗力的工作,最后一块岩画补完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深夜了,克鲁克湖的落日正沉入星群。其中一副的驯鹿眼瞳处我刻下属于我们的蝴蝶结图腾。

我和巴特尔策马离去时,乌力吉的呼麦声追着晚风飘来。月光将岩画上的蜂蜜星图照得发亮,像一串横跨两千年的密码,等待着那个追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