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沈府祠堂。
沈知意跪在蒲团上,青砖的寒气渗进骨髓,却抵不过胸口翻涌的恨意。
——裴琰。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箭,扎在心头,疼得她指尖发颤。
“意儿。“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如枯叶摩挲,“现在绞发做姑子,还来得及。“
她猛地攥紧圣旨金轴,尖锐的棱角刺进掌心。
……凭什么?
凭什么兄长尸骨未寒,她却要嫁给太子的走狗?
凭什么父亲宁可让她落发为尼,也不敢反抗?
烛火“噼啪“炸响,她抬头望向灵牌。
“沈明昭“三个字在长明灯下泛着冷光,恍惚间又看见兄长出征前含笑揉她发顶的模样。
“父亲。“她转身,铜印重重拍在案上,“您可认得这个?“
檀木念珠的脆响戛然而止。
铜印断裂处,“监军御史“四字如刀,剐得她眼眶生疼。
这是兄长的遗物,却从裴琰手中递来。
那个在宫宴上救她,又亲手将她推入火坑的男人。
老将军的呼吸骤然粗重。
“啪!“
念珠崩断,十八颗檀木珠滚落满地。
其中一颗裂开,露出里面发黄的纸角。
沈知意弯腰去捡,却在触碰的瞬间被父亲攥住手腕。
“别碰!“老将军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是...罪孽。“
兵部衙门,西厢廊下。
裴琰倚着朱漆廊柱,匕首尖端轻轻刮过左手小指。
……疼吗?
当然疼。
但他早已学会把疼痛碾碎,咽下,化作唇边一抹温润的笑。
就像现在,刀尖削开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裴大人好雅兴。“
玄铁面具折射的阳光刺进眼底。
谢无咎的声音带着戏谑,像毒蛇吐信。
裴琰抬眸,笑意不达眼底:“谢阁主亲自来讨谢礼?“
“非也。“玄铁面具忽然贴近,冷铁气息混着血腥味,“太子让我问问...“
——又是太子。
胸腔里涌起熟悉的窒息感。
十年了,他像条狗一样跪在仇人脚下,就为等一个机会。
而现在,沈知意成了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传旨太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琰垂眸,将那片染血的指甲藏入袖中暗袋。
——再忍忍。
他对自己说。
沈府闺阁,未时正。
“哗啦——“
嫁衣被狠狠掷在地上,金线凤凰勾破纱帐,像极了昨夜烧焦的帷幔。
沈知意盯着铜镜,颈间红痕未消——那是裴琰用红绳勒出的警告。
——他竟敢!
指尖抚过那道红痕,火辣辣的疼。
昨夜枯井中,男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语气轻柔得像情人低语,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威胁。
“小姐...“丫鬟捧着锦盒战战兢兢,“裴...裴大人送来的。“
盒中金镶玉步摇华光流转,凤凰衔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虚伪!
她冷笑,一把折断簪身。
却在看清簪管内薄纸上的字迹时,浑身血液凝固。
陆沉。
兄长最信任的副将,三个月前“战死“的镇北军参将。
他的名字赫然列在军械案死者名录上,旁边朱砂批注:“知情者,诛。“
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声。
她推开雕花窗,寒风裹着梅香扑面而来。
裴琰立在墙外梅树下,月白襕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持《贞观政要》批注。
书页翻动间,某个被朱砂圈起的“弩“字刺目如血。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知意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可能是仇人的男人,会一次次给她送来线索?
为什么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慌?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东宫侍卫的玄铁靴底踏过青石小径。
裴琰眸光一暗,转身消失在梅林深处。
裴府书房,亥时末。
沈知意屏息推开紫檀木门。
案头羊角灯未熄,昏黄的光映出镇纸下压着的药方:
“六月雪二钱,龙脑香一钱...解春风度之毒。“
她指尖发颤。
这方子与兄长当年所中奇毒的解药,只差一味!
“找这个?“
温热的呼吸突然拂过耳后。
裴琰的腕间红绳不知何时已缠上她咽喉,轻轻一扯,便在雪肤上勒出妖冶红痕。
“沈姑娘。“他低笑,另一只手抚上她腰间错金匕首,“偷看夫婿隐私,可不是淑女所为。“
寒光乍现!
匕首划破他衣襟的刹那,沈知意呼吸一滞——
那道横贯胸口的旧伤上,竟用靛青刺着兄长最爱的《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她无意识念出诗句,突然被攥住手腕。
裴琰眼底暗潮汹涌,沾血的指尖按上她唇瓣:“下面那句,该洞房花烛夜再念。“
掌心相贴处,他的心跳又快又重,烫得她指尖发麻。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沈知意心头莫名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