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迢迢(一)

七月初七,渝州城。

苏虞津津有味的看着皮影戏,戏讲的是神女和魔尊的故事,他们二人是恋人,但他们不仅种族有差异,连观念彼此也不符合,他们二人分道扬镳,后来在打仗的时候碰上了,而结局是神女付出性命拯救世人,而她的心上人被她封印,永生永世不得复生。

这类怪谈荒诞的故事在民间颇为流行,广受大家喜欢。

民间传闻这些年里妖魔横行,遇见妖魔的人说的头头是道,没遇见妖魔的人也想凑个热闹,真真假假的混淆在一起,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的。

有人便把这些不知真假的妖魔之说,编造出故事供人观赏。

苏虞是这类怪谈最忠实的簇拥者,她的书籍里大多都是这些,爹爹嫌她不看正经书,总气的他吹胡子瞪眼。

今天是乞巧节,爹爹阿娘允许她出来玩,出门时还塞了她满满鼓鼓一荷包的银子,她穿的花花绿绿的,连头发都由青橙黄绿不同颜色的发带系着,看着非常灵动。

苏虞对这类戏剧演艺非常感兴趣,便来凑热闹,内容虽牵扯情情爱爱,但节奏紧凑,唱词也好,她看的目不转睛。

她边看边思考,这世上是否有妖魔。

用阿娘的话来讲,她曾经遇见过妖的,但她太小,不记得了。

十四年前,渝州城有只专门用三岁以下婴孩练功的妖怪,闹的人心惶惶的,家家户户都把孩子藏着,而孩子晚上睡觉之前,服用安神汤使之安静,就怕妖怪听见声音寻来,有的小孩不见了,隔过三五天,便会在城内寻见尸首,随即便是父母的哀嚎,连县令都无可奈何。

说是妖,却没人见过妖行凶的场面,孩子失踪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家人往往都没目睹。

而又说是人,又太扯淡,人哪有本事在父母的眼皮底下顺走孩子的,且没有出现被抓包的意外。

县令上报给朝廷,依旧于事无补,他们忙着的事情太多,西边打仗了,东边闹灾了,小孩离奇失踪又死亡的事情跟那些比,压根不算什么,且牵扯妖魔,无人判断真伪,不敢下结论,于是决定叫渝州县令自己看着办。

县令叫苦连天,只得张榜告示,寻得道之人除妖。

苏虞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妖掳走的。

至于被掳的经过,没人知道。

苏虞的父母派了无数的人出去寻找,一边又做好了她死亡的准备。

在苏虞失踪的第四天,衙役在西城破败的城隍庙里寻见了苏虞,苏虞毫发无伤,饿的已经昏迷了,城隍庙里残存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衙役觉得诡异,抱着苏虞仓惶离开。

县令后面派人在城隍庙里还发现了其他孩子,有的死了,有的活了下来,他猜出这是那妖怪的老巢,依它之前的作风县令认为它是个精明的,做事从不留下痕迹,怎的如今像是弃了这个地方。

县令派了一群和尚道士在城隍庙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超度死去的孩子,他相信佛道两家的法力能平息他们的怨念,让孩子下辈子能平平安安,接着,他把城隍庙夷为平地,彻底毁了这个晦气的地方,又让衙役巡逻着城内,担心妖怪再次祸害百姓,三个月之后,见妖怪没有袭击小孩,才彻底结束此事。

而许多年以后,渝州城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但那件事依旧津津乐道,口口相传,成为了大人哄小孩的故事。

阿娘抱着苏虞,无数次的诉说着当年酸楚,成为了她永久的记忆。

也让她对妖魔怀有探究之心。

她坐在凳子上,两手都搂着油纸包的点心,左手栗子酥,右手绿豆饼,嘴边有零星的饼渣。

苏虞上月及笄,父母替她相看上了西城的林家公子,他今年十八岁,模样好看,读书也上进,爹爹觉得他们十分登对,决定让他们在下月便成婚。

日期定在八月十八这天。

等过了中秋节,苏虞就该嫁人了。

苏虞其实对未来很迷茫,林家公子她也是见过的,爹爹有次约了一群公子到家里讨论诗书文章,其中就有林锦华在,阿娘让她远远的瞅了一眼。

苏虞谈不上满意不满意的,她没有心仪的男子,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爹娘说林锦华这好那好的,她嫁过去想来也差不到哪里。

阿娘说,嫁到林家,她能过上大姐那样的日子。

大姐婚后美满幸福,每次回苏家都喜笑颜开,苏虞想,如果她和林锦华婚后是这样的生活,那她是愿意嫁的。

爹爹阿娘操心着苏虞的嫁妆,而苏虞没心没肺地跑出来看戏,完全没有即将嫁作人妇的娇怯和害羞。

这看戏的位置有三六九等的,钱给得多,分到的位置就越靠前,最便宜的,位置在后边,不过几文钱,让人连凳子都有可能分不到。

苏虞的位置是最好的,旁边的小桌上供着茶水和果子。

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和铜锣的敲敲打打,苏虞看的痴痴入迷。

皮影戏到精彩处,就有不断地喝彩声,苏虞在喧闹里把它欣赏完了,结束的时候还拿出钱来打赏皮影戏师傅。

“小姐,接下来逛哪里呀?”

苏家作为书香人家,是配了若干小厮丫鬟伺候的,云香的年纪比苏虞的还要小一岁,正是贪玩的时候,见自家小姐看过戏后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就猜出她是想继续玩下去,她两眼放光,期待着苏虞的回答。

月光之下是绚丽的烟花,街头是卖艺的人在变杂耍,人潮川流不息,气氛堪比过年,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而苏虞也是难得出来玩,当然要尽心了,她搓了搓手,道:“我们去三昧斋吃顿好的。”

自从有了婚约,阿娘把她约束在家里待嫁,连族里的兄弟姐妹,女私塾里的同窗也不大相见,偶尔象征性的绣点自己的荷包帕子,以便到了夫家,彰显她的秀外慧中。

其实苏虞很不理解,她用针戳啊戳啊的,脑子里想着凭绣点东西就能知道她贤惠不贤惠么?

至于其他的,皆由嬷嬷丫鬟代劳。

苏虞只需告诉她们,她喜欢的布料是什么,让她们绣着她喜欢的花草图案,穿的用的,都要做到她满意为止。

起初她对此还上心,但日日复日日的都要她点头才行。

苏虞又觉得乏味枯燥了,她提不上兴趣了,只期盼着哪天结束这样的日子。

现在她好不容易自由一天,自然怎么好玩怎么来的。

她惦记三昧斋好久了,虽然她吃过那的菜,却是小厮拿食盒装回来的,没有到三昧斋去过。

如今,她留着半饱的肚子就等着去那。

云香点头如捣蒜,喜滋滋道:“好哇,好哇,小姐,我想吃它的红烧肉。”

苏虞看着比她还馋的丫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