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贤放下手中的红色水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将一摞摞待批改的作业本染成了橘红色。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他老师早已下班回家。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程贤划开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您好，请问是程贤同志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中国民主促进会明城市委会组织处的李雯。通知您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党外中青年干部培训班，本周五上午九点到市委统战部报到。“
程贤一时没反应过来，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党外干部培训？我？“
“是的，您是民进会员对吧？这次培训是市委统战部统一组织的，各民主党派优秀中青年骨干都要参加。“对方语气肯定，“稍后我会把正式通知发到您邮箱，请按要求准备相关材料。“
挂断电话后，程贤靠在椅背上，思绪翻涌。他确实在五年前经同事介绍加入了民进，但除了每年交会费和偶尔参加几次组织生活外，几乎没怎么参与党派活动。这次怎么会突然被选中参加培训？
手机再次震动，邮箱提示音响起。程贤点开邮件，红头文件赫然在目：《关于举办明城市党外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的通知》，落款是市委统战部。他的姓名清清楚楚地列在学员名单中。
“三个月...“程贤喃喃自语，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教学工作的交接。作为初三年级语文备课组长，下学期正好是中考冲刺阶段，突然离开三个月确实会有些影响。
第二天一早，程贤就拿着打印好的通知文件来到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刘志刚办公室。这位新调来的副校长才到任两个月，据说是从省城某重点中学空降过来的，作风强硬，对乡镇中学的教师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态度。
“党外干部培训？“刘志刚接过文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程老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不知道吗？初三下学期，中考冲刺阶段！你作为备课组长，这个时候去参加什么培训？“
程贤早有准备：“刘校长，这次培训是市委统战部统一组织的，各学校都有名额。我的课程可以暂时由组里其他老师分担...“
“胡闹！“刘志刚猛地拍了下桌子，“什么统战部不统战部的，学校的中心工作是教学！民主党派怎么了？民主党派就不用教书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偷偷往这边张望。程贤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刘校长，这是组织安排，我只是按照通知要求...“
“组织安排？“刘志刚冷笑一声，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程贤，“我听说你爱人家里有点背景？是不是走了什么门路？这种培训说白了不就是去混个资历吗？“
程贤的呼吸一滞。他离婚的事在学校还没人知道，外界仍然以为他是“官二代女婿“。这个身份曾经给他带来过便利，如今却成了别人攻击的把柄。
“刘校长，“程贤声音低沉但坚定，“如果您对调训程序有疑问，可以直接联系统战部核实。我个人只是服从组织安排。“
刘志刚把文件随手扔在桌上：“先写个五千字的申请，说明为什么要去参加这个培训，对教学工作有什么影响，如何解决。然后提交校党委会研究！“
走出副校长办公室，程贤感到一阵疲惫。他知道刘志刚是故意刁难，五千字申请不过是个下马威。回到座位上，他犹豫着要不要给前岳父打个电话——虽然已经离婚，但老人家一直对他不错。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既然选择了净身出户重新开始，就不能再依赖过去的任何关系。
接下来的两天，程贤白天正常上课，晚上熬夜写那份荒谬的五千字申请。写到凌晨一点时，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这大概就是中年男人的困境，明明是被组织选中的培训机会，却要像做错事一样写检讨。
第三天上午，程贤刚把厚厚一叠申请材料交到校办公室，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明城市的一个固定号码。
“您好，是程贤同志吗？我是市委统战部干部科郑国栋。“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几分不悦，“你们学校为什么拒不执行调训通知？“
程贤心头一跳，连忙解释：“郑科长，我已经向学校提交了申请，正在走程序...“
“走什么程序？“郑国栋直接打断了他，“这是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培训计划，名单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你们学校什么级别，敢卡统战部的调训？“
程贤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原来这次培训不是普通的业务学习，而是市委层面的重点人才工程。他隐约记起邮件里提到的“培养党外代表人士“的字眼，当时没太在意。
“郑科长，我马上再去和校领导沟通...“
“不用了，“郑国栋干脆地说，“我们已经联系了教育局。你明天准时来报到就行。“
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程贤就被叫到了校长室。推门进去时，他看到刘志刚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校长周明正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程老师啊，坐坐坐！“周校长热情得有些不自然，“之前刘校长对政策理解有点偏差，这个培训很重要，学校全力支持！你的课务我们会妥善安排，你放心去学习！“
刘志刚在一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程老师，之前是我工作不够细致...你安心参加培训，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学校。“
程贤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走出校长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争执，隐约捕捉到“统战部直接给局长打电话““政治任务“等字眼。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全校。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
“老程，可以啊！“语文组的张老师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统战部亲自给你撑腰？“
程贤摇摇头：“就是个普通培训，可能是学校之前没搞清楚性质。“
“得了吧，“张老师挤挤眼睛，“全校都知道刘志刚这次踢到铁板了。不过...“他欲言又止，“大家都说你岳父那边...“
程贤夹菜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他忽然意识到，离婚的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了。一旦前妻再婚的消息传开，他在学校的处境可能会更艰难。
下午放学后，程贤特意留下来整理教学资料，准备交接给代课老师。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程贤同志吗？我是民进市委会副主委王立峰。“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关于这次培训，有些情况想提前跟你沟通一下。“
程贤立刻坐直了身体：“王主委您好。“
“首先恭喜你被选入这期培训班，“王立峰语气亲切，“你可能不知道，这次选拔非常严格，每个党派只有十个名额。你在教育一线的表现和民主党派成员身份，都是加分项。“
程贤有些疑惑：“但我平时参与组织活动并不多...“
“这正是我要说的，“王立峰笑了笑，“组织上注意到你在乡镇教育岗位上的坚守，特别是你倡导的'传统文化进课堂'项目很有特色。这次培训结束后，市委会考虑给你加加担子。“
挂断电话后，程贤站在窗前，望着校园里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短短三天，他的职业生涯似乎突然拐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道路。离婚后的他原本只想着安安稳稳把儿子抚养长大，现在却可能要面对全新的挑战和机遇。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军说想吃红烧排骨，我做好了，你几点回来？“
程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至少还有家人等着他回家吃饭。他快速回复：“马上出发，半小时到家。“
收拾好办公桌，程贤拎起公文包走出校门。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几分寒意，但他心里却涌动着一股久违的热流。这次培训或许正是他需要的一个转机，一个重新定义自己的机会。
走到停车场，程贤看到刘志刚正站在他的汉兰达旁边，似乎在等人。见到程贤过来，刘志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走了过来。
“程老师，“他的语气比平时和缓许多，“之前的事...有些误会。这次培训很重要，祝你学有所成。“
程贤点点头：“谢谢刘校长。“
“另外...“刘志刚犹豫了一下，“听说你爱人父亲最近退休了？代我向他问好。“
程贤握车钥匙的手紧了紧，平静地回答：“好的，有机会一定转达。“
坐进车里，程贤长舒一口气。他知道刘志刚这是在试探，想确认他是否还有“后台“。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人们总是习惯用关系网来定义一个人，却忽略了这个人本身的价值。
发动车子时，程贤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统战部的培训通知。三个月后，当他结束培训回来时，或许就不再是别人眼中那个“靠岳父“的程老师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期待。
汉兰达驶出校园，融入傍晚的车流中。程贤打开车窗，让微凉的春风吹散一天的疲惫。前方路灯次第亮起，像是为他指引着一条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