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的四月总带着股黏腻的潮气,像块浸了水的绸缎裹在人身上。林晚晴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在酒店旋转门前顿了顿,无名指上的碎钻在水晶灯下折射出细碎光斑——那是程远送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三天前他单膝跪地时说,这是他亲自去比利时定制的,主钻周围嵌着二十八颗小钻,代表他们相识的两千八百天。
“晚晴姐,生日快乐!”前台小妹抱着礼盒迎上来,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程总在顶楼宴会厅等您,今天来了好多金融圈的大人物呢。”
她笑着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内侧的防狼警报器。从地铁口到酒店的八百米路,她数着路灯走了十七分钟——不是因为矫情,而是习惯了在每个重要场合前校准呼吸频率。电梯镜面映出她的妆容:豆沙色口红是程远最爱的色号,眉峰特意修得柔和了些,藏起平日职场上的锐利。
顶楼宴会厅的雕花大门推开时,《A Thousand Years》的钢琴前奏恰好流泻出来。水晶吊灯下,程远穿着她去年送的藏青西装,正和投行部的王总监碰杯,袖口的法式袖扣闪着微光——那是她在他三十岁时送的,刻着他名字的缩写“CY”。
“寿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香槟塔旁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程远转身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怎么不戴我送的珍珠项链?”
“想留到切蛋糕时戴。”她笑着推开他,指尖在他西装口袋上轻轻一勾——那里本该装着求婚戒指盒,此刻却空无一物。心脏漏跳半拍,面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任由他牵着走向舞台中央。
香槟塔第二层的杯沿上,贴着她和程远在布拉格拍的合照:他背着她跨过查理大桥的石砖,她的围巾被风吹成展翅的蝶。那时她刚升投资经理,他说要带她去看世界,“等你拿下‘海鲸计划’,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
“下面有请程总说两句。”主持人递过话筒时,苏曼曼从人群里钻出来,马尾辫上别着林晚晴送她的樱花发卡。这个从大学起就跟在她身边的女孩,此刻穿着香奈儿的新款连衣裙,裙摆短得露出纤细的大腿,却仍像当年在宿舍偷吃火锅时那样,冲她眨眨眼:“晚晴姐今天真美。”
程远的手掌在她腰上按得发疼。她看着他接过话筒,喉结在定制衬衫的领口下滚动,突然想起上周在他公寓发现的避孕药——她明明说过暂时不想要孩子,他却笑着说“以防万一”,现在想来,那瓶药的生产日期,正是她开始跟进“海鲸计划”的日子。
“第一次见到晚晴,是在陆家嘴的写字楼。”程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她穿着白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却在提案时把对手公司的数据驳得干干净净。那时我就想,这个女人眼里有火,是我见过最亮的星。”
掌声响起时,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林晚晴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直到盒盖掀开的瞬间——不是预想中的钻戒,而是枚镶着蓝宝石的吊坠,海豚造型的托座上刻着细小的英文:To my star, forever.
“对不起。”程远单膝跪地,抬头时眼底有细碎的光,“原本准备了戒指,但昨晚听说你父亲的忌日快到了,想着这枚海豚吊坠,能替你守住心里的那片海。”
周围响起吸气声。苏曼曼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混着玫瑰香水味扑在她耳后:“程哥哥说,海豚是最忠诚的动物呢。”她的指尖划过林晚晴的手腕,那里有道浅疤,是大二时替苏曼曼挡酒架摔碎的玻璃杯留下的。
吊坠戴上脖颈的瞬间,林晚晴闻到程远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她笑着低头吻他的额头,趁机扫过他西装内袋——这次摸到了硬质的方形盒子,边角硌得掌心发疼。是戒指盒,比刚才那枚吊坠盒大上两倍。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她以补妆为由走进洗手间。大理石台面倒映着吊坠的蓝光,像极了父亲墓碑上那道被雨水冲刷的裂痕。指尖刚碰到水龙头,隔间门突然传来轻响,紧接着是苏曼曼的轻笑:“程哥哥今晚真舍得下血本,那枚蓝钻吊坠够买半套江景房了。”
“海鲸计划的标书还在她办公室?”程远的声音带着不耐,“提醒你,别在她面前露出马脚,她连茶水间阿姨换了新抹布都能发现。”
水流声掩盖了林晚晴的吸气声。她摸到包侧的录音笔,那是上周在茶水间听见实习生议论“苏曼曼常进程总办公室”时,顺手塞进通勤包的。
“放心啦,”苏曼曼的高跟鞋敲着地面靠近镜子,“她还当我是那个要靠她介绍工作的傻白甜呢。对了,她父亲的账本真的在保险柜里?当年那场车祸,警察没找到——”
“闭嘴!”程远突然提高声音,“今晚过后,她就该收到经侦大队的传票了。三百万的漏洞,足够让她在看守所里过下个生日。”
水龙头的水滴在洗手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晚晴盯着镜中的自己,发现睫毛膏不知何时晕开了,在眼下洇出小小的黑影,像只垂死的蝶。
“程哥哥心疼啦?”苏曼曼的手搭上程远的肩膀,“别忘了,当年要不是她父亲拿着账本到处乱闯,你也不会被迫开车去追——那场雨那么大,谁知道刹车会失灵呢?”
隔间门“咔嗒”一声打开。林晚晴看见程远的背影僵在原地,苏曼曼的指甲正掐进他的西装面料。她转身打开冷水龙头,让水珠溅在脸上,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水流响起:“曼曼,你的口红沾到牙齿上了。”
苏曼曼猛地转身,脸上的惊慌只持续了半秒,随即绽开甜笑:“晚晴姐吓我一跳!刚才和程哥哥说项目的事呢,你知道的,我脑子笨,总怕拖你们后腿。”
程远转身时已恢复温润模样,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水珠:“怎么不多穿件外套?手心这么凉。”他的指尖掠过她手腕的疤,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却让她想起车祸现场的照片——父亲的出租车撞上护栏时,方向盘上的血迹,也是这样的形状。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晕。”她扶住洗手台,任由程远揽住她的腰,“可能是香槟喝多了,你陪我去阳台透透气?”
“先切蛋糕吧,”苏曼曼突然挡住去路,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你看,客户群里都在催呢,说要见识金融圈‘铁娘子’的生日愿望。”
手机屏幕上,“海鲸计划核心团队”的群聊正在刷屏,项目对接人李总发了条语音:“晚晴要是许愿拿下程氏的标,我们可得提前准备庆功宴了。”
林晚晴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想起上周在公司楼下看见的黑色轿车——连续三天停在转角,车牌号尾号917,和程氏集团财务总监的专车只差一个数字。她笑着接过苏曼曼递来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我的愿望啊,”抬头时正对上程远绷紧的下颌线,“是希望所有真心都不被辜负。”
蛋糕推出来时,三层奶油上缀着她最爱的蓝鸢尾。程远握着她的手切下第一刀,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圈——这个只有他们知道的暗号,过去代表“别紧张,有我在”,此刻却让她想起他在床笫间说的话:“晚晴,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报表都漂亮。”
第一块蛋糕递给苏曼曼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下来。林晚晴听见香槟塔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接着是保安的呵斥声。程远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低声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别乱跑。”
黑暗中,苏曼曼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晚晴姐,你说要是程哥哥知道你父亲的旧手机在你床头柜第二层抽屉,会是什么表情?”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那手机密码是你生日对吧?我帮你试过了,0428,真巧,和程哥哥的阴历生日同一天呢。”
灯光亮起时,苏曼曼已经退到三步外,嘴角沾着奶油,像只偷腥的猫。林晚晴看着她裙摆上的褶皱——那是刚才在黑暗中贴近时,她的膝盖顶出来的印子。
“林晚晴女士,”宴会厅门口突然传来制服摩擦的声响,两名警察带着冷硬的气息闯入,“我们接到报案,称你涉嫌职务侵占公司资产三百万,请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
周围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程远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怎么回事?晚晴,是不是搞错了?”他伸手想握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程先生,”为首的警察出示证件,“我们在你未婚妻的私人账户里发现一笔三百万转账,来源是华信资本的项目专用账户,转账时间是上周四晚八点十七分,那时监控显示只有林女士一人在办公室。”
林晚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穴炸开。上周四,她确实加班到深夜,离开前还检查过保险柜——但保险柜的指纹锁,除了她,只有程远和苏曼曼知道临时密码。
“我没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强迫自己直视警察的眼睛,“转账记录可以查IP地址,我的手机和电脑都有公司监控,不可能——”
“林女士,”警察的语气不耐起来,“我们已经调取了银行流水和监控,证据确凿。请你现在跟我们走。”
程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浸湿了她的袖口:“晚晴,是不是有人陷害你?你放心,我马上找律师——”
“不用了。”她抬头看着这个相恋五年的男人,发现他左眉尾的那颗痣在灯光下泛着青黑,像块永远擦不掉的污渍,“程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在滨江大道,你说你最喜欢看货轮进港,因为每艘船都藏着无数故事。”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知道,他想起了那个暴雨夜,她浑身是血地冲进便利店,而他开着黑色轿车停在街角,车牌号尾号917。
警察开始催促。林晚晴任由他们给她戴上手铐,感觉到苏曼曼的视线像根细针扎在后背。经过香槟塔时,她突然驻足,看着第二层那张布拉格的合照——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样灿烂,根本不知道,身后的男人正盯着她背包侧袋里父亲的旧手机。
警车呼啸而过时,滨海城的夜雨终于落下来。林晚晴盯着车窗上的雨痕,想起父亲去世前那晚,他也是这样盯着窗外的雨,说:“晚晴,要是爸爸以后不能陪你过生日了,你就去看看海,鲸鱼唱歌的时候,爸爸就在听。”
手机在拘留所的铁桌上震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林晚晴盯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程远37通,苏曼曼22通,公司前台15通。最后一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账本在鲸鱼吊坠里,小心身边人。
她摸向颈间的吊坠,突然想起父亲的葬礼上,苏曼曼哭着说:“晚晴姐,伯父的鲸鱼吊坠给我戴戴好不好?我替你保管。”那时她以为是小女孩的任性,现在才明白,那个吊坠,从十年前开始,就是猎人设下的陷阱。
拘留室的铁门“哐当”打开时,她正蜷缩在长椅上数天花板的裂痕。值班警察递来她的随身物品:“有人保释你,十分钟内离开。”
走出警局,湿热的夜风扑面而来。路灯下,陆沉舟靠在黑色跑车上,指尖夹着半支烟,烟灰落在定制皮鞋上:“林小姐,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成人礼——三百万的债务,和一个让你死不瞑目的真相。”
他扔来一份文件,封面上“华信资本财务漏洞调查报告”几个字刺得人眼疼。翻到第二页,转账记录的附言栏里,清晰地写着:给林晚晴的分手费,程远。
雨滴落在文件上,晕开黑色的油墨。林晚晴看着陆沉舟嘴角的笑,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有个戴墨镜的男人在街角停留,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的旧同事,现在才发现,他手腕内侧的鲸鱼纹身,和父亲墓碑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你是谁?”她的声音在夜里发颤。
陆沉舟碾灭烟头,车灯在他眼底投下阴影:“你父亲临死前,把鲸鱼吊坠扔进了黄浦江,而我,是唯一知道他没被冲进大海的人。”他打开车门,“现在,要么跟我走,查清十年前的车祸真相;要么留在这里,等着程氏集团把你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林晚晴盯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睫毛膏早已花掉,像只被拔掉翅膀的蝴蝶。她想起程远在生日宴上说的“眼里有火”,突然笑了——火还没灭,只是现在,她终于看清,这火该烧向谁。
坐进副驾驶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苏曼曼的微信,发来张照片:她的公寓门口被泼了红漆,“贱人还钱”四个大字在监控灯下格外刺眼。消息框里还有条语音,点开后是债主的叫骂:“林晚晴你躲哪儿去了?三百万不还,下星期就去你公司泼粪!”
陆沉舟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他勾起的唇角:“程氏集团做事向来干净,这次却留了尾巴——他们急于让你身败名裂,反而露出了马脚。”他突然加速,跑车在雨夜划出银色的光,“知道‘海鲸计划’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程氏的货轮‘蓝鲸号’,从来都不只是运货那么简单。”
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林晚晴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想起在洗手间录下的对话——程远说“刹车会失灵”,苏曼曼说“那场雨那么大”。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原来从不是意外。
车子在隧道里穿行时,陆沉舟扔来个U盘:“里面是程氏集团近三年的海上贸易数据,注意2015年8月的那笔货物,申报单上写的是冷冻海鲜,实际却是——”他突然闭口,视线转向后视镜。
林晚晴回头,看见两辆黑色轿车正加速逼近。陆沉舟猛踩油门,跑车在隧道里发出刺耳的轰鸣:“看来他们等不及了,想在你开口前让你变成第二个——”
话没说完,后车窗突然被硬物击碎。林晚晴本能地低头,听见陆沉舟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上。隧道尽头的光越来越近,她看见他衬衫上的血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病历单——失血性休克,和现在的场景,惊人地相似。
“抓住方向盘!”陆沉舟的手覆上她的,带着血的温度,“前面第三个出口右转,有个废弃码头,那里——”
话戛然而止。他的身体重重靠向座椅,方向盘不受控制地偏移。林晚晴尖叫着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刺破夜空。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隧道墙壁上的涂鸦——一只流泪的鲸鱼,眼睛里嵌着颗破碎的蓝钻,像极了她颈间那枚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