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一千金的证物不翼而飞,你们廷尉署监守自盗,你还有什么话说?”
雒阳北宫,德阳殿。
东汉廷尉署虽然掌管司法,但受尚书台制约最重,属于尚书台严管的府寺。
因此,廷尉署私吞证物一事,遭尚书令桓典举报。
面对厉声质问的皇帝,樊陵嘿嘿笑了笑,拱手道:“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廷尉署在忙什么。
“陛下一个梦,我们全国找人,廷尉署官员,还有四处的眼线,忙碌了几个月了,不需要贴补?
“仅仅靠明面上的拨款,廷尉署如何运转?”
刘宏手指敲了敲案几,发出笃笃声,示意樊陵闭嘴。
“好了,我从内帑给你拨一千五百金,你赶紧把证物还回去。”
“还不了,都当补贴发了。”
“你!”
樊陵有气无力道:“陛下,现在没钱,谁也使唤不动,为了招贤,臣下拉了许多亏空,好容易有机会……”
刘宏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
樊陵继续抱怨:“帮陛下办事的人,本来就顶着骂名,再没点实惠,这事真的很难办。”
这话没法再聊了,好像给皇帝办事多不光彩一样。
刘宏想到了樊陵治旱之事。
“樊卿,听闻你对抗旱情,很有经验。”
樊陵颔首道:“还可以吧,勉强算个‘父母官’,办过点实事。”
“太常寺预测关东大旱,你觉得哪里的旱情会最重?”
樊陵沉思片刻,道:“关东大概有三种耕地,一种叫‘看天收’,一种叫‘下田’,还有一种是‘上田’。
“看天收多在山地丘陵,收成本就不稳,当地百姓往往有其他谋生方式。
“下田灌溉困难,反而水利要好一些,引水没问题。
“上田是最危险的,这些田雨水很好,虽然前汉时也建了灌溉沟渠,但大多被百姓填平了,一旦雨水不至,引水十分困难。”
刘宏颔首:“朕有个想法,想在豫州挖一条大水渠,最好能兼顾灌溉与排涝。”
樊陵摇头道:“臣也觉得豫州该有一条水渠,沟通淮河几条支流,但挖渠需要占用耕地,谁愿意自己的耕地被占用,而造福周边之人。”
“那你在京兆尹是怎么挖渠的?”
樊陵解释道:“臣修渠的地方是京兆尹阳陵以东,那里常年干旱,百姓思水若渴,挖渠自然少有阻力。
“豫州那是什么地方?天下膏腴之地,世家豪族林立,雨水又好,纵然去年大旱,当地人也未必会在意,不会支持修渠的。”
刘宏喝了一口茶,笑了笑道:“朕居然和廷尉聊修渠,真是好笑,大司农在干什么?”
“你说曹嵩?”
樊陵摇头道:“谁知道他在做什么。”
刘宏正色道:“好好准备一下,今年说不定要抗旱,到时候让你做大司农。”
“陛下!”
樊陵嘟囔道:“你不能这样,风调雨顺时,你不让我来做大司农,要担担子时,你却让我来。”
“赶紧走!朕看见你就烦!”
“诺!”
樊陵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回身拱手道:“陛下,臣这就派家人勘测豫州水文,争取月内给陛下拿出修渠方案。”
“一千五百金,会尽快拨付给你,把证物还回来。”
“多谢陛下。”
目送樊陵离去,刘宏深深叹了一口气,上上下下都在捞钱……这个大汉……有时候真让人失望啊。
……
豫州,汝南。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这番景象,看在黄琬眼里,映射的是无尽的惆怅。
开春以来,豫州一直无雨。
此时,黄琬正领着州府属官、幕僚,身穿便装,行走于田野之上。
周围空气都是干燥的,仅仅几个呼吸,黄琬就感觉嘴唇有些发干,甚至眼睛都是干涩的。
走到各处,看到的全是龟裂的土地。
百姓们彷徨地看着耕地,不知道该不该耕种。
走进一处田亩,黄琬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泥土,站起身,在手里搓了搓。
泥土是干的,风一吹,直接变成了沙尘。
黄琬问身旁幕僚道:“豫州今年是否会大旱?”
幕僚拱手:“看迹象,应该是。”
黄琬皱眉道:“豫州属淮河上游,河里有水,可否用来灌溉?”
幕僚叹息道:“前汉时挖过沟渠,但豫州多雨,沟渠很多用不上,都被填平了。”
此时,不远处一老者道:“并非用不上,沟渠即便不用来引水,雨季用来排水,也是好的,还是豫州人目光短浅。”
老者坐在一个木桩上,衣衫褴褛,脚穿草鞋,手里拿了一个葫芦,口朝下倒了倒,没有半滴水。
黄琬没想到,这老者如此耳聪,于是笑着走了过去。
“老先生,多大年纪了?”
“六十多吧。”
“是该尊称一声‘先生’。”
老者看了看衣着齐整的黄琬,摆了摆手:“你是达官贵人,我是平头百姓,我们没话聊。”
黄琬拱手道:“先生不要这么说,说起耕田之事,我不如你。”
黄琬一伸手,幕僚会意,取出随身水筒,递给黄琬。
黄琬请老者喝水。
老者笑了笑:“上官看来有话要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黄琬直言:“老先生,你觉得豫州最缺的是什么?”
“最缺‘德’。”
“……”
这话黄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老者坐在木桩上,跺了跺脚,道:“我脚底下,原来是一条河,据说古籍上还有名字,豫州人为了多弄出来点耕地,直接填平了。”
“这……”
黄琬也感觉有些可惜:“朝廷就不管管?”
“上官可以想想,要是朝廷不支持,一条大河能被填平吗?真是黑了心的当道。”
老者记得,填河之事还是听爷爷说的,当时所有人都同意填河,豫州人为了多得耕地,如疯了一般。
朝中大臣也被买通,上书支持。
要是大河还在,何至于现在无水可用。
豫州富足,百姓存粮能吃三年。
不怕旱,就怕连年大旱。
老者把水筒里的水倒进自己葫芦,喝了一口,随后塞上塞子。
黄琬皱眉道:“老先生,依你看,豫州的旱情,该如何解?”
老者叹息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豫州要复原沟渠河流,才有望旱涝保收。”
幕僚请黄琬借一步说话,急道:“使君,复原沟渠河流谈何容易,要是使君如此做,恐怕豫州各大豪族,容不下使君。”
黄琬叹息道:“这是好事啊?”
幕僚摇头道:“虽说是好事,谁愿意损私肥公,献出自家耕地建河建渠?”
“某花钱买总行了吧?”黄琬怒道。
黄琬出身黄氏,乃是汉朝数一数二的大族,手里根本不缺钱。
作为本朝第一个州牧,黄琬想做出政绩。
幕僚叹息道:“豫州人如此见利,河流沟渠都侵占,使君买地修河修渠,他们还不得坐地起价?
“使君为官一任,旱灾非使君之过,何必为了豫州人,既花了钱,又担骂名呢?”
……
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翟)方进为相……决去陂水……王莽时(汝南)常枯旱。
——《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