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通牒与黑胶唱片

“24小时？张美玲，你是在拿节目开玩笑吗？”颜书瑶的声音在电台走廊里炸开，引得几位同事纷纷侧目，却又默契地加快脚步，假装没听见这剑拔弩张的对话。

总监办公室内，张美玲的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不是讨论，是通知。电台要生存，文艺和深情救不了它。‘深夜频率’从明天起调整到晚八点档，节目时长缩至一小时，还要增加两个广告时段，内容改为热点话题讨论。”

颜书瑶气得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她大声反驳：“情感倾诉不是娱乐八卦，深夜的氛围和话题根本不适合黄金时段！这节目是听众的心灵寄托，不是赚钱的工具！”

张美玲却不为所动，她推过来一份文件，冷冷地说：“那就调整内容。这是广告商要求的方向，明星情感秘闻、网络热点话题、争议性社会事件。收视率提升20%，你的奖金翻倍。”

颜书瑶看都没看那份文件一眼，她愤怒地喊道：“所以现在我们要把听众的真心话当成炒作的素材？把他们的痛苦和困惑包装成娱乐消费品？这违背了做节目的初衷！”

张美玲冷笑一声：“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电台不是慈善机构。你知道现在传统媒体生存多艰难吗？要不是周氏科技突然表示兴趣，台里早就考虑砍掉你这档节目了。”

“周氏科技？”颜书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周沉毅的助理上周联系了台长。”张美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来你们不止‘一面之缘’啊。”

颜书瑶的耳根瞬间发烫，但此刻愤怒远远盖过了尴尬，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的节目不需要靠这种关系存活。如果改版意味着要把情感商业化、把痛苦娱乐化，那我宁愿——”

“宁愿什么？”张美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颜书瑶，别天真了。要么接受改版，要么……徐薇一直很期待有个黄金档节目。”

两人对视数秒，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颜书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需要时间考虑。”

“明天早上九点前，我要答案。”张美玲坐回椅子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时把门带上。”

颜书瑶走出办公室，发现徐薇正倚在前台边，假装整理文件，实则竖着耳朵偷听。她径直走过，胃里像塞了一块铅般沉重。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她才允许自己垮下肩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周沉毅的短信：“今晚有空吗？有东西给你。”

颜书瑶盯着屏幕，心中五味杂陈。周沉毅和电台的商业接触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节目正面临怎样的危机？犹豫再三，她最终回复：“今天有点累，改天吧。”

对方几乎是立刻回复：“理解。东西已经送到你电台前台，希望你喜欢。”

颜书瑶皱起眉头，快步走向一楼大厅。前台小妹看见她，兴奋地招手：“书瑶姐！有你的快递，好大一个箱子！”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做工精致，上面烫着“留声岁月”的logo——城里最负盛名的古董唱片行。颜书瑶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呼吸瞬间凝滞。

箱内整齐排列着二十余张黑胶唱片，全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爵士乐的绝版收藏。最上面是Ella Fitzgerald的《Like Someone in Love》，封套边缘微微泛黄，却保存完好。一张卡片躺在上面：“给能听见灵魂声音的人。——IS”

颜书瑶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唱片，喉咙发紧。她曾在某次邮件闲聊中提过自己喜欢老爵士，但从未想过会有人记住这种细节，更没想到会收到如此珍贵的礼物。

“哇，这些现在都买不到了吧？”前台小妹凑过来，眼中满是羡慕，“谁送的啊？这么有心。”

颜书瑶轻轻合上箱盖，声音有些颤抖：“一个朋友。”

回到公寓，她小心地将唱片取出，一张张查看。在Miles Davis的《Kind of Blue》封套内侧，她发现一张手写便条：“周六下午三点，墨香书店。如果你愿意来。——S”

墨香是她常去的那家独立书店，藏在老城区一条僻静小巷里。她从未在邮件或节目中提过这个地方。颜书瑶拿起手机，又放下，最终只是将唱片轻轻放在唱机上。Ella Fitzgerald的声音流淌而出，温柔地充满整个房间，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波澜。

第二天早上八点，颜书瑶站在电台大楼电梯里，黑眼圈明显。她整夜未眠，反复思考着张美玲的最后通牒。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拦住。

“早啊，书瑶。”徐薇闪身进来，香水味浓得呛人，“听说你收到一份‘特别礼物’？周氏科技的CEO真是……浪漫。”

颜书瑶紧握着包带，语气坚定：“私人交往，与工作无关。”

“当然当然。”徐薇的笑容显得有些虚伪，“对了，恭喜节目改版。美玲姐让我准备些热点话题，正好我认识几个网红，可以聊聊他们的感情纠纷……”

“改版还没确定。”颜书瑶冷冷地回应。

徐薇故作惊讶：“哎呀，我以为你已经……毕竟拒绝的话，节目就要换人了呢。你说你，何必这么固执呢？跟着周总，以后好处多着呢。”

颜书瑶气得浑身发抖，她大声说道：“我的节目不是用来交易的！我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徐薇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笑容：“哟，还装起清高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电梯到达，颜书瑶快步走出，直奔张美玲办公室。总监正在打电话，见到她便急忙挂断。

“决定好了吗？”

颜书瑶目光直视：“我可以调整时段，但内容方向必须保持现有风格。广告口可以增加一个，但拒绝低俗话题和明星八卦。”

张美玲摇头：“广告商的要求很明确，你这样做，台里会损失很多利益。”

“那就找更合适的广告商。”颜书瑶的声音坚定，“‘深夜频率’的核心价值就是真实和深度。如果变成另一个娱乐八卦节目，不仅我会失去做下去的意义，现有的忠实听众也会流失。我们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放弃长远的口碑。”

张美玲叹气：“理想主义不能当饭吃。台里已经决定了，颜书瑶。要么接受全面改版，要么……你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颜书瑶感到一阵眩晕，昨晚听过的爵士旋律突然在脑海中回响。那些音符里包含的真实情感，那些不加修饰的灵魂表达——那才是她做节目的初衷。

“我明白了。”她平静地说，“那么，我辞职。”

张美玲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她瞪大了眼睛：“你……什么？你可要想清楚了，离开这里，你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不会亲手毁掉自己做了三年的节目。”颜书瑶摘下工作证放在桌上，“最后一期今晚播出，我会好好告别。”

走出总监办公室，颜书瑶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她打开手机，给周沉毅发了条短信：“今天下午三点，墨香书店见。”

墨香书店坐落在老城区一栋百年建筑里，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颜书瑶提前半小时到达，坐在她常去的角落位置——一张靠窗的老沙发，旁边书架上是她最爱的外国文学。

“等人？”书店老板老陈端来一杯红茶，“你常喝的大吉岭。”

“谢谢。”颜书瑶微笑，“确实是在等人，但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他来了。”老陈看向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位先生看起来不像会来这种小书店的人。”

颜书瑶转头，看见周沉毅站在门口，一身休闲西装与书店的复古氛围奇妙地融合。他环视四周，目光锁定她时，嘴角微微上扬。

“你提前到了。”他在她对面坐下。

“你找到这里了。”颜书瑶将另一杯茶推向他，“怎么知道这家书店的？”

周沉毅从口袋里取出一本书——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上个月你在节目里提到过，说这是墨香的‘镇店之宝’，全城只有这里有首版。”

颜书瑶心跳漏了一拍：“你记得这么清楚……”

“失眠商人的特长。”他啜了一口茶，“唱片收到了？”

“太贵重了。”颜书瑶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送我这些？”

周沉毅沉默片刻：“听到Ella Fitzgerald唱《Someone to Watch Over Me》时，我想起了你的声音。”

阳光透过老式窗棂洒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颜书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直白的赞美让她措手不及。

“今天和电台谈崩了？”周沉毅突然问。

颜书瑶惊讶：“你怎么知道？”

“林妍听到一些风声。”他的目光变得锐利，“需要我帮忙吗？周氏科技确实在和电台谈合作……”

“不。”颜书瑶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们想把节目变成娱乐八卦，我做不到。”

出乎意料，周沉毅笑了：“果然是你的风格。”

“你不觉得我太固执？”

“我欣赏专业坚持的人。”他向前倾身，“不过，在你做最后决定前，有件事应该知道。”

他从手机上调出一份文件：“周氏文化新成立的文艺基金，正在筹备一档高质量音频节目，寻找合适的主创团队。完全自主的内容权，唯一的条件是保持专业水准。”

颜书瑶浏览着文件，心跳加速：“这……太巧合了。”

“并非偶然。”周沉毅坦率地说，“得知电台可能调整你的节目方向后，我让团队制定了这个方案。但决定权在你——可以选择接受电台的改版，可以选择辞职休息，或者……考虑这个可能性。”

颜书瑶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时间来思考。”

“当然。”周沉毅靠回椅背，“不急。现在，能给我推荐本书吗？”

他们在书店逗留至日落，谈论书籍、音乐、城市中那些鲜为人知的角落。颜书瑶发现周沉毅的阅读品味出奇地广泛，从商业传记到冷门小说都有涉猎；而周沉毅则对她在爵士乐历史上的深厚了解感到惊讶。

“周六有个小型古典音乐会，”分别时周沉毅说，“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有兴趣吗？”

颜书瑶点头：“好的。”

“七点我来接你。”

当晚直播，颜书瑶并未提及离职的决定，只是将节目做得格外用心。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位经常收听的老听众：“书瑶姐，今天你的声音有些不同，似乎……更加自由了？”

颜书瑶微笑：“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月光特别美。”

节目结束后，她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个人物品。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听众寄来的明信片、采访笔记、备用的润喉糖……全都装进纸箱。徐薇靠在门框上看着，阴阳怪气地说：“真的要走吗？我还以为你会考虑周总的‘特别关照’呢。说不定你跟了他，以后还能有更好的发展。”

颜书瑶没有抬头，冷冷地说：“祝你接手的节目顺利，但别把节目变成低俗的八卦秀。”

“你……”徐薇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气呼呼地跺脚离开。

抱着纸箱走出电台大楼，夜风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颜书瑶抬头望向星空，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手机震动，周沉毅的短信：“我听到了最后。月光确实很美。”

周六晚上，周沉毅如约而至。音乐厅里，当《自新大陆》第二乐章响起时，颜书瑶闭上眼睛，任由旋律带她飘荡。这个旋律总让她想起大学时代，想起那些为理想热血沸腾的日子。

当她睁开眼，发现周沉毅没有在看舞台，而是在看她。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第四乐章高潮处，她不经意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转头发现周沉毅依然注视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音乐会结束后，周沉毅的司机将车开到江边停下。“下去走走？”他提议。

夜风微凉，颜书瑶裹紧了披肩。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周沉毅突然开口：“我资助福利院，是因为我的母亲。”

颜书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惊讶。

“她生前是福利院的老师，”周沉毅望着远处的江水，“我十岁那年，她因病去世。那些孩子看我的眼神……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样。”

颜书瑶的心仿佛被轻轻触动：“所以你一直匿名资助……”

“并非出于高尚。”他摇头，“只是……这样更真实。”

这一刻，颜书瑶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周沉毅——不再是商业杂志上那个冷峻的CEO，不再是邮件中那个犀利的辩论者，而是一个有着真实伤痕和温度的人。

“我决定接受你的提议。”她轻声说，“那个文艺基金的项目。”

周沉毅微笑：“是因为同情？”

“因为专业。”颜书瑶也笑了，“但现在多了一个理由——我想了解更多这样的故事。真实、有温度的人性故事。”

然而，就在颜书瑶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周沉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挂断电话后，他犹豫了一下，对颜书瑶说：“公司出了点紧急状况，我得马上回去处理。关于文艺基金的项目，可能……要出现一些变故。”

颜书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个刚刚出现的希望，难道又要破灭了吗？而她和周沉毅之间，又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怎样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