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班咯

按照既定安排,队伍很快被兵分两路。

詹徽与司徒顷被列入“识字役”,由全副武装的军士押送,离开收容营,通往军营方向。那一路气氛森严,几乎每十步就有一名士卒盯防,显然防备更严。

而张辅与唐晴所归的“劳役组”则显得松散许多,除领头与尾部设有看守外,途中几乎无人管束。

他们这一组被编入采石作役,前往西南一处山脚的石场——负责劈石取料,随后转入制砖烧窑。

张辅跟在人群中,默默观察四周。

他心中颇感疑惑——如今战事既平,朝廷财政又紧,景川侯曹震为何要大兴土木?采石、制砖、搬运,皆非小事,若非筹建新城宫殿,何至于此?

还是说,有别样的用途?

他尚未理出头绪,只觉这背后必有深意。

身边,唐晴紧紧拉着他的袖角,一言不发地随着队伍前行。

官兵的吆喝与鞭梢声不时响起:

“都老实点!别耍花样!”

“不想饿死的,走快点!”

人群不敢出声,只是低头前行。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一处开凿山岩的石场赫然在目。

山壁上满是斧凿痕迹,巨石成堆,尘土飞扬。四周架有木制滑轨与滚木平台,旁边还立着数十个囚笼模样的窝棚,铁链杂陈,喊声不断。

采石场位于两山之间,地势逼仄,周围皆是削平的石壁,乱石堆叠如丘,尘沙漫天。

山脚下,一道凿开的裂谷延绵而下,近百人被分在不同平台上劳作。有人执锤击楔,有人推车搬运,更多人抬着肩架,喘着粗气爬坡送石。石屑飞舞,粉尘呛鼻,烈日直射下,整座采场仿佛一个沸腾的石锅。

脚下的土地干裂泛白,偶有血迹浸入其中,被来往车轮碾碎,混入尘土,不辨颜色。

那些被征来的百姓,大多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手掌早被磨烂,有人咬牙坚持,有人悄然呜咽,亦有人面无表情,仿佛魂魄早已耗尽。

而在场地四周,每隔十丈便有一名官兵持棍而立,眼神冷漠,如看牲口。

一名中年男子搬运时脚下一滑,沉石砸断了肩骨,痛得直打滚,却只换来一声厉喝:

“装什么死?躺着就想偷懒?!”

那官兵一脚将他踹开,顺手抽出藤条,“啪”地一声抽在他背上,众人闻声俱默,无人敢言。

又有一少年因力气不足,推不动车,被喝斥三次后,索性被拉至场边,锁入铁笼之中。

“一个个都当差爷是菩萨?告诉你们,今儿谁敢少搬一车石,明日就滚去窑里烧砖!”

官兵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如鞭如斧,在这石谷中回响不绝。

张辅默默站在山道边,望着这一切,手指在袖中缓缓收紧。

张辅正出神间,背后忽然一股力道将他推了个趔趄。他稳住身形,回头冷冷看了推他那名官兵一眼。

后者挑眉一笑,眼中满是讥讽。

张辅神色一敛,随即露出一副谦恭的笑脸。

见他识趣,那官兵也懒得再纠缠,冷哼一声便收回目光。

这时,一名士卒小跑而来,在那官兵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老李头饿死了?”那官兵一怔,旋即咂嘴,“真是废物,写个字都能饿死。”

他思索片刻,转过身高声道:“有没有人识字?能写能算的?”

人群沉默,鸦雀无声。

这些劳役大多是从村镇中抓来的百姓,识字二字,听都稀罕,又有谁敢开口。

张辅低头问唐晴:“你会写字?”

“会啊。”唐晴抬头,语气里竟有几分得意。

张辅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心中愈发警觉——这小女孩不简单。一个流民之女,竟然识文断字,这背后,绝非寻常。

那官兵扫视一圈,啐了口,“一群废物。”

他们这些粗使兵丁,自然也识不得几个字,采石场能有个能记帐的老李头都属难得,如今人死了,营中账目怕是全乱。

张辅忽然开口:“军爷,我妹妹认字。”

那官兵瞥了眼唐晴,“她?”

“嗯,她从小读过些书,笔好、心细。”

对方也不深究,像他这样的粗卒,不在乎谁写,只在乎有没有人能替他记。

“能写字就好。记录石料分量,每天多给一个饼。能干就留下,干不了就拉回来干活。”

“我能行!”唐晴脆生应下。

张辅暗自点头。这小丫头活络,能避开体力活是好事;更重要的是,若真能接触账目,也许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没多久,那名报信的士卒便带着唐晴往石场侧屋而去。

而张辅与其他劳役则被带至中心作业区。

所谓“工作区”,简陋至极。连人名登记都无,石料堆在乱石中,拉人来,扔把锄头,便算开始。

张辅心中一凛。若连人名都不记,那这里死个人,埋了也就完了,不必通报、不必赔偿,也无人追究。

“你,跟他干。”押送的士卒将张辅推向一人。

那人肤色黝黑,身形魁梧,肌肉虬结,一看便非寻常流民所能比。此刻正赤膊挥锄,汗水顺着背脊流下,脸上神色麻木。

“军爷,交给我了。”那人赶忙堆起笑脸,点头哈腰应声。

等那士卒走远,大汉脸色一沉,却未多言,只是将一把锈斑斑的锄头丢给张辅,自己低头继续干活,锄刃敲在石上,发出沉闷的“哐哐”声。

张辅接过锄头,刚欲出声,那大汉却头也不回,口中低低说道:“别砸石缝,先找裂口。看那边突出来的棱线,敲三下试声响,空的地方才好劈。”

语气不快不慢,带着一股熟练中透出的疲惫。

他依旧挥着锄头,力道稳准,肩背起落如一,显然不是头一日做这种活计的人。

张辅看着他,没问话,默默跟着照做。

“敢问大哥如何称呼?”张辅边试着照着裂口敲击,边随口问道。

那大汉不应,仍是低头挥锄,石屑飞扬。

张辅又道:“在下张辅。”

这一句落下,大汉动作略顿,忽而冷不丁开口:“不是本地人吧?”

声音低哑,语气平淡,却让张辅心头一跳。

他并未急着否认,而是顺势道:“没错,在下原本做些小买卖,途经此地,不巧遇上白莲教残匪劫营,身无长物,只得落了这步田地。”

大汉闻言,手中锄头一顿,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淡淡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