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比鸡晚,起的比鸡早。
这作息说的就是铁匠。
天色才微微透出一丝光亮,铁匠铺里的二人就已动身。
周锐倒是想早些开工,赶紧把自己的技艺提升至小有所成。
可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铺子里的铁料马上见底。
就算周锐有铭文加持,也做不到凭空打制铁器。
叔父拿出几吊大钱,数了数,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闭紧门窗,二人推动板车,快步在乡间的小路穿行。
清晨伊始,四面八方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这岭南县的铁匠铺都集中在城镇的西北角,唤作铁匠营。
据说是官府根据风水中金位属西这一说法强行安排的。
也因此,周锐出家门没几步就能遇上同行。
民间常说,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但铁匠这一行不太一样。
铁匠身份本就低贱,时常受到官家和牙人的欺侮。
于是铁匠联合在一起形成行会,协定货价,共同抵抗官府和牙行的盘剥。
随着马铃的清脆的响声,铁匠铺前门的窗口闪出了一道身影。
“我说这么早怎会有客人来造访,原来是周叔和锐哥啊。”
说话的是个小孩,双眼晶莹剔透,脸上沾着煤灰。
他是陈记铁铺的小儿子陈杰,年纪十一二岁,却早早步入了铁匠的行业。
虽说平日里干的也只是看火、送风和清炉渣这类轻松活。
按照行规,学徒先得做个三五年的杂役才有机会亲自上手。
要不是周家人手不足,叔父也不会让周锐早早上阵打铁。
“小杰,你家大人有空吗?我有事找他们。”
小个子一溜烟跑走,再见到他时已是在铺子里面。
同样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作坊,与之相比,周家可以说简陋的不成样子。
这里光是炉子就有两个,还都是大炉子。
家具也齐全,不像周家只能席地而坐。
虽然铁匠身份低微,有了行会的帮衬下,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祖孙三代在屋里忙的火热朝天,见他们没功夫停下来听自己说话。
周启文便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陈二爷,我想买你们家几十斤生铁应急。”
话音刚落,屋内铿锵的落锤声似乎变得更加急促了一些。
锻造炉一旁的老人把火筒交给陈杰,示意周家叔侄落座。
老人的脸色相当的严肃。
“启文,咱们也认识多年了。
不是我们陈家无情。
只是行有行规,没有入会的铁坊不得使用行会的原料。
今日我帮了你,那就是坏了行会的规矩。
咱陈氏一家六口人,就指着这两口炉子吃饭。
要不是咱家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我也不忍拒绝你的请求。”
陈二爷的拒绝已经足够委婉了。
铁匠行会看似是一把保护伞。
可这把伞也是建立在利益的支撑之下的。
非亲非故,行会凭什么要为你撑腰?
入门就要十两的会费不谈,每年还要上缴几百文年费。
这对连纳银都掏不出的周家而言,实在是一笔巨款。
有些地方还会限制非行会成员经营铁匠铺。
这些年来行会一直没有挤兑周家这样闲散的小作坊,已经算得上良心了。
虽说没能买到铁,但叔侄二人还是道了一声谢。
周启文垂着头走出了陈家。
“叔父,没关系的,家里剩下的铁料少说能打几把大件的铁器。
实在不行,咱就去镇上以旧换新,找些便宜的废铁回来。”
周锐察觉到了叔父眉间不经意流出的哀愁,赶忙宽慰道。
这可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得找牙行的人借钱?
九出十三归,借十两只给九两,却得还十三两。
若是夏借秋还,还得加息五成。
说到放高利贷的,周锐只能想到一个人,牙行的徐庆元。
徐庆元他祖上三代都是地主。
仗着自己有资产,便联合衙役一起放贷。
不只是铁匠,几乎所有的底层行业都要经牙行剥一层皮。
若是遇上好欺负的人家。
徐庆元便借着自己的身份对货品质量吹毛求疵。
非得让人倒贴钱,他才愿意提高定价,让出几分薄利。
如此往复操作,不少穷苦人家被他逼得没有活路。
只能卖身为奴,成了大户人家的白契奴仆。
徐庆元简直一个活生生的抽筋拨皮鬼!
回到自家铺子中,叔侄二人把剩下的铁料数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六十斤生铁!
连半个月的消耗都应付不了。
“现在是春分时节,锄头和镢头的销量大。
再加上损耗率高,牙行那边的定价或许会高一些。
这六十斤生铁够打个十几把了。”
叔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绝大部分的铁料用在好打的农具上。
不过周锐自有自己的想法。
农忙时节,农具的需求量固然高。
但竞争也相当激烈。
已有规模的铁铺敢通过薄利多销压其他作坊一头。
周家一个单炉的小铺子根本没法与之竞争。
既然如此,与其拼量,还不如拼质。
“叔父,我想试一试打制斧头。”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可他转念想到这个后生的手艺已经超越了自己。
便等着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
“岭南县好些工匠依靠船厂为生。
如今河道解封,船厂复工。
他们对于铁器的需求不亚于农忙时的农户。
而且工具的利润高,对生铁的消耗量不大。
在铁料缺少的情况下,还是打制工具挣得多。”
男人直视少年坚定的双眼,思考了片刻。
“斧头的制法可比镰刀难多了。
开坯、加钢、淬火。
若非是有十几年经验的匠人。
也不敢说自己擅长打制刀斧。”
听叔父这么一说,周锐顿时有些泄气。
“但话又说回来了。
咱可是江南第一刀匠的子孙!
区区手斧,还不是小菜一碟?”
少年的脸色露出欣喜的神色,赶忙开炉点火。
周锐把昨日分割好的铁料放入炭炉,不断地用火钳调整它的受热。
炉火纯青之所以能够指代一个人技艺的高低。
就是因为控火的难度相当的高。
温度稍微有所偏差,铁器的含碳量就会骤降,硬度也会大打折扣。
好在有叔父的辅助,周锐只用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开胚上。
只见烧红的铁块在周锐的锤炼下脱去杂质。
反复的堆叠让它的硬度越来越高。
炉火中跳动的火星似舞动的旗帜,向少年提示操作的时机。
就是现在!
钢片在熟铁的包裹下融入斧刃。
高温将两种硬度的材料融合,使其外柔内刚。
周锐用火钳夹起斧头,迅速来到一旁的淬火缸前。
没有一丝犹豫,少年选择了最激进的水淬。
待水汽散尽,一把良好的斧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专精:打铁(小有所成)】
【经验:(1/100)】
【能力:塑铁如泥、淬火十有八九能成、控火有方】
这才完成一把手斧,周锐就突破了境界?
难道说经验的增长看的不是锻造器物的数量。
而是产出铁器的质量吗?
只是一把精良的手斧就能让他跨过小有所成的门槛。
要是日后打造精锐的刀剑,那经验提升的岂不是更快?
少年回过神来,窗外的世界才蒙上一层晨光。
不过半个时辰,周锐就完成了一把斧头。
而他的手甚至感受不到一点劳累。
就算是叔父见了那把斧头也不禁啧啧称叹。
“良工锻斧,利可斩钉,说的就是它吧。”
一把上好的斧头成本不过八十文,却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两百文的高价。
算上牙行的盘剥,一把斧头还有一百文的利润。
周锐刚刚打这把斧子也才用了四斤生铁。
用完家中剩下的铁料,算上损耗,少说能做出十四把精良的手斧。
一千四百文。
虽然做不到让叔父脱离徭役的苦海。
但也足以度过眼前缺乏铁料的难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