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卡德尔诡异的尸体被发现后,整个驼队笼罩在既震怖又沮丧的气氛中,特别是在王天成剩下的十二名驼工中,只有王老板和副手阿依尔看不出一丝的恐惧,阿依尔很少说话,从驼队出发后,你很难看到他喜怒形于色,总是一副事不关己,冷漠寡淡的神情,和王天成的世故圆滑截然相反。王天成不信鬼神,长期混迹于西北各荒无人烟的无人区。听说他最初是一个旅游向导,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是XJ某旅游集团的老总。但做了老总并没有让他闲下来,他喜欢在外奔波,喜欢和人打交道。西北一带的无人区他几乎都闯过,而且经验丰富。他的性格也总让人摸不着头脑,乍看经验丰富,老成持重。但有时也胆小怕事。两名驼工的死让他心情压抑,虽然两名驼工只是他雇用的,但这十五个驼工都是从创业之初就一直跟着他到现在,虽是雇佣关系,但他们患难与共,他与驼工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无需言语的情感纽带。所以从发现卡德尔的尸体到现在,王天成脸上一直挂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驼队自离开岩画营地以后,一直往北行进,一路走来都是黄沙戈壁和高耸林立的雅丹风蚀柱。李教授脸上也挂着一丝阴郁疲惫的神色:昨晚卡德尔事件发生前他在帐篷中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却一直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父亲在等你。那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久久不绝,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得真真切切,那明明是父亲的声音,但却又如何也看不清,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朝自己挥手,想带他去某个地方,但正当李教授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个飘渺的身影往前走时,一声尖厉的哨子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整个一天驼队都在往前赶路,太阳一直悬挂在西边的天空,直到傍晚八点,西边的天际线上还挂着一轮大大的橙色圆盘。经过一日的行进,他们已经在荒漠中走出了五十公里。到了八点半他们终于在一个背风的坍塌土墙后安营扎寨。李教授拿出小张给他的测绘地图(从刘振声处得来),标注着行进路线和最终的目的。但昨天他用GPS定位仪测试时,仪器上的定位总是比测绘地图上的位置要偏西0.03度。他又找来小张的定位仪,还是同样的结果。
“难道是国家地质勘探数据有误?”
随即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这是国家级的地质勘测,数据上不可能出现问题。要说是仪器的问题也不可能,两台仪器测出的结果都一样。他马上又想起了随身携带的那本父亲的日记本,但翻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线索。日记上大多都是记录了父亲在云南和XZ两个遗址的考察经过。唯一涉及到楼兰王城的信息就是那篇写着“楼兰王城”佉卢文的日记,但在日记中父亲只是提到了楼兰古城的考古情况,在最后提到了“楼兰王城”,却语焉不详,其具体位置只字未提。
“教授。”
小张掀开帷幕,踏进了帐篷。他见教授拿着定位器和勘测地图在看,也凑了过来。小张接着说:
“这几天的经历越来越不可思议。我仿佛觉得背后一直有人在捣鬼。所有的事件都透露着一种诡异:昨天黑沙暴中消失的阿米尔,在我们进入三号风蚀岩洞的时候我回头瞥见阿米尔做出了手捧心脏向天祷告的动作,之后他就无缘无故地发了狂。接着就是岩画上被剖心的献祭者那诡异的笑,之后又在半道发现卡德尔莫名其妙消失的心脏。还有他被拖走时,地面上留下的鱼尾形脚印。这和照片上李老面前石碑上的双鱼图案相似。我在想是不是有人要阻止我们寻找楼兰王城?”
“小张,你仔细留心那个驼工阿依尔,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教授。”
帐外响起了王天成的叫唤声。小张立刻收声。在王天成进入帐篷前李教授收起了桌上的勘测地图。
“张老弟,你也在。我还说找你呢。那感情好了。”
“王老板找我有事?”
“就是想商量一下我们路线的问题,上次您说往北走,照我们的行进速度,明天就可以出魔鬼城。但如果我们要去罗布泊,我们就得折向西走。”
“王老板,你知道楼兰王城吗?”
李教授并没有回答王天成的话,而是反过来问他。
“楼兰王城?这我可不知道。在罗布泊带队这么多年,我可没听说过什么楼兰王城,我只知道罗布泊里有个楼兰古城遗址。”
“等等,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知道这一带有个Şeytanın Göbeği的传说。”
“什么?
小张插了句嘴。
“哦,Şeytanın Göbeği是古突厥语,也就是‘恶魔之脐’的意思。”
“恶魔之脐?”李教授疑惑地问道。
“这是当年我在带领旅游团去往罗布泊的途中听当地一个老人说起的,说是在很久以前楼兰是一个富裕的王国,这里水草丰美,商业发达。有两条河流自雪山之巅流下在此交汇。后来过了几百年,楼兰国的国君贪婪残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强迫百姓过度开垦这里的土地,几十年后这里土地荒芜了,河流也干枯了。国王的行为惊动了上天神明,神明降下了灾难,在两河交汇处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天坑,河水在两河交汇处消失得无影无踪,楼兰国也在一夜之间从人间被抹去。后来听说两河交汇处经常发生离奇事件,人们说在那里经常能听到恶魔的嘶吼,凡是进入这地方的人都会被恶魔挖去心脏,祭祀神灵。所以当地人就把这地方叫做恶魔之脐。“
“那你知道这个恶魔之脐在哪儿吗?”
“嘿,我就随口一说,您还当真了。再说了,楼兰古国消失几千年了。罗布泊哪还有什么河流啊。”
“你说得也是。”李教授失望地说到。
“对了,你刚才说的路线问题,明天我们就可以往西走。”
“好嘞。”
小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这时候帐篷内只剩下李教授和王天成两人。
“我看您今天气色一直不好,是身体不适吗?教授。”
“谢谢你关心,王老板,我很好。”
“那你得保重好身体,好好休息。”
说着,王天成站了起来。
“父亲在等你。”
李教授脑子里又响起了这个声音。然后他看到眼前一束白光一闪而过,接着是两条交织缠绕在一起的鱼在光里游动,从教授面前穿过,教授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跟上两条鱼的脚步,一直走出了帐篷。那两条鱼摇曳着尾巴,身上的鱼鳞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在流光里缓慢游动,不紧不慢,和教授保持着一段距离。然后两条鱼头也不回地加速前进,消失在一片耀眼的霞光中。
“思诚。来,我等你!”
“父亲。”
李教授在耀眼的霞光中看到了父亲的轮廓,父亲伸出了手,来牵李教授的手,李教授也伸出了手牵着那只散发耀眼金光的手,他拉着教授,指引着他向前走。李教授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清父亲的容貌,可眼前的父亲却在迷离的炫光中带着和蔼的微笑。父亲拉着他的手越过土墩,翻过沙丘,穿过了一条干涸的宽阔河道后,他们在河道对岸的开阔平坦地带停了下来,父亲放开了他的手,走进了当中的一座帐篷中。然后那座帐篷在李教授的面前幻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鱼朝自己游来,它越变越大,将近教授身边时,在他的视线内无限的扩张向李教授压来。
“教授,教授。”
小张站在帐篷内叫着李教授。
“我们该出发了。”
当李教授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驼队的驼工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王天成正拿出一个干巴巴的饼大口地咀嚼着。不一会儿功夫,驼队收拾停当,李教授草草吃了早饭,驼队开始慢慢折向西北。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王天成派去探路的驼工回来了。
“老板,前方龙城峡谷那一段不知什么时候坍塌了。估计是走不了了。”
“塌了?”王天成皱着眉头,挠着脑袋。拿出了驼包中的地图。
“教授,我们得绕道了。”
他转过头看着左手边的李教授说道。
“如果这个峡谷坍塌的话那我们只能往西走穿过西边的这片盐碱地,往前走八公里再转向北。”
李教授看着手中的地图对王天成说道。
“不成,直接往西我们要经过的这片有一处流沙地带。我可是上过当的,况且我们这么多人,我可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王天成急忙摆手表示不赞成。
“如果实在要安全度过,我们只能右转向东北方向走,然后再从五号风蚀岩洞北面再转向西,这样就可以平安绕过坍塌的龙城峡谷这一段。”
王天成胸有成竹地对李教授说道。
“只不过这样我们就要多绕出十公里的路,不过这已是最优路线。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
小张正低头研究着GPS地图,然后抬起头朝教授点了点头。
驼队往东北方向前进,穿过一片盐碱地后便进入了一条宽阔的古河道,但荒凉的河道上看不到一丝生气。驼队只能顶着风沙艰难地前行。
“诶,教授您看岩壁上的图案。”
小张在骆驼上用手指向右侧岩壁上的鱼形图案,李教授沿着小张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鱼形图案。教授立刻示意驼工让骆驼停下,然后走下骆驼,他来到岩壁,仔细观察着岩壁上的图案出神。他又想起了昨晚迷迷糊糊中做的梦,那两条在一片白色光芒中交织游动的鱼。
“双鱼,河道,父亲。”
他在心里默念,昨晚的梦境与现在所处的场景高度契合。他用手摸了摸岩壁上的鱼形图案,发现刻痕还很新,说明是有人不久前刻意为之。鱼头朝向东北方向,看来是有人想引导我们前往下一个目的。那会是谁呢?
李教授重新爬上骆驼,王天成凑上来问道:
“教授,您看会是谁在暗中捣鬼呢?”
“我也很纳闷,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
王天成命令驼队继续向前,驼队一直沿着河道走了四五公里,然后斜穿过河道到了对岸,上了河道后进入了一片密集的风蚀柱群。
刚经过第一个风蚀柱后,李教授就怔怔地立在原地。
“不可能。怎么会呢?”
教授一直摇着头,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竟然和自己昨晚梦到的画面一模一样。为了否定自己猜想,李教授双腿夹了一下骆驼的两肚,骆驼受疼,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小张见李教授从自己侧面冲了上去,他也加快了脚步。果然在一片开阔的沙地上,李教授看到了一片被遗弃帐篷营地,地上散落着各种炊具,帐篷帷幕没有关上,在封杀吹拂下沙沙作响。李教授从骆驼上翻身跃下,朝帐篷内跑去,但他在帐篷里并未发现有人,小张和王老板带着一队驼工赶了上来。朝营地走来,大家分头冲进各个帐篷。但却空无一人。突然,从西面最边上帐篷内传出王天成的声音:
“我嘞个乖乖,好大一个猫爪。”
李教授等人听到王天成的声音都聚拢了过来。当众人进入帐篷,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在原地,胆子小的驼工,吓得瘫软在地,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原来帐篷的帆布上赫然露出一个巨大的爪子印,帐篷布上还残留得有斑斑血迹,但已风干发黑。李教授脑子里顿时一顿嗡嗡作响,他一个踉跄没站稳,瘫软了下去,幸好小张在身旁扶住了他才没倒在地上。
“教授,你怎么样?”
李教授向小张摆摆手,表示他不要紧。小张内心也无比绝望,如果这个营地是李铭生教授团队留下的,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可能已经遇害了?那父亲也……。小张心里不敢说出那个字眼。但是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他不往坏处想。
但他转念又想,如果他们真的遇害了,为什么营地内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可是如果他们没出事,那为何又要遗弃营地,从当前的景象来看,他们应该是匆匆离开的。李教授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王老板,请你叫驼工四处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李教授摆脱了内心的忧虑,慢慢地从小张的手里挣脱站了起来。他又在营地里四处转悠,希望能找到父亲的线索。然后小张在另一个帐篷内掀开帷幕向李教授招了招手,李教授走了过去。小张蹲在一堆散乱在地上的乱纸堆中翻捡着,李教授捡起地上散乱的纸张,纸张上记录的都是一些地质考察数据和个人日记,并没有重要线索。当小张翻到最底层时,他捡起了掩盖在纸张下的一块羊皮纸,拿在手里反复观看。但却没有任何文字。
“教授,这有一块羊皮纸。”
李教授放下手中的纸。接过小张手里的羊皮纸,放在眼前反复观看,然后他拿着走出帐篷,举起手中的羊皮纸放在阳光下,但仍然一无所获。此时王天成正带着驼工们在营地各个角落搜寻着,并未注意李教授和小张的动静。
教授拿着羊皮纸拽在手里,一动不动,忽然,他拍着脑袋,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把小张叫过来,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小张,你用杯子去搜集一杯骆驼的唾液,我有用。”
小张也没问,从背包里拿出杯子就走向营地外跪在地上正反刍食物的骆驼走去,不一会儿,小张拿来了唾液,教授把羊皮纸卷成纸卷,从杯口塞进装满骆驼唾液的杯子中。等唾液充分渗透进纸张中后,李教授把羊皮纸连着骆驼唾液从杯子里倒了出来。
“咦,教授,您看。上面有文字了。”
李教授抬头瞪着小张,示意他别声张。当李教授看到羊皮纸上的内容时,他也差点惊叫了出来,当然,他惊讶的是纸上显示的文字就是父亲李铭生的笔记。所以他内心又喜又忧。两人定睛看去,只见羊皮纸上写着一段文字:
四月十七日,于北纬40°15'处发现古河道遗迹,河床沉积物含异常磁化颗粒(Fe₃O₄纯度达92%)。
五月朔,遭遇黑沙暴,驼队迷路至双鱼石碑处。碑文以塞种-月氏混成文字刻写,大意「阴阳交汇,生死同门」。
七月既望,掘得青铜星盘,其二十八宿方位与现今黄道偏差17.3度,疑为岁差所致。
“诶,角落有一段符号。”
小张从教授手里拿过羊皮纸,仔细盯着羊皮纸右下角,上面写着几个符号:
𐨀𐨅𐨪𐨅𐨀𐨤𐨅𐨡𐨩𐨀𐨒𐨟𐨁
“又是佉卢文。”
“什么意思?”
教授好奇地问小张,小张思索片刻回答道:
“永生之泉实为囚笼。”
“永生之泉?楼兰王城下有一座泉水?那父亲为何说永生之泉是囚笼呢?看来我们只有找到楼兰王城的,才能知道答案。”
“根据测绘数据,我们离王城入口不远了。”
“嗯,我们得赶紧找到入口,这样才有可能找到他们。”
“如果李老他们进入了王城,那他应该直到入口,为何这羊皮纸上没有标注呢?”
校长疑惑地打量着羊皮纸。但他翻过背面却突然看到了一串红蓝相间的符号。
“这是?”
“快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营地后面传来恐怖的叫声,一个驼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营地前,他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反复说道:
“杀…杀…杀人了。”
王天成问道:“谁杀人了?”
“尸体,后面坑里,尸体。”
众人聚拢过来,听此一说,王天成急忙带着众人往营地后冲去,小张和李教授也跟着众人冲向营地后面。当众人箭步冲到营地后二十米远的地方时,一个隐藏在凸起土包后面的大坑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但接下来他们看到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坑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森森白骨。众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所有人惊恐地盯着坑里的骸骨。李教授率先冲下土坡,跌跌撞撞地冲向坑内的白骨堆。他在白骨堆中慌乱地翻找着,小张脑袋嗡的一声,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坑里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小张也顾不上害怕,冲下土坡,和教授一样在坑里四处翻找。他们脸上绝望的神情说明了他们内心的悲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教授发疯似的翻找着,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脸上痛苦的神情说明他已经快接近崩溃边缘。
“哈哈哈,不是,不是。他们还活着。”李教授大笑起来,他朝着坑外的王天成众人大笑道。
站在坑外的驼工们看着眼前恐怖的白骨坑,再看着精神失常的小张和李教授恐怖的笑声。众人顿时觉得后背发凉,他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和茫然的眼神说明了他们内心的恐怖。
李教授和小张在坑内大哭大笑,然后两人相拥而泣,接着又是一阵狂笑。
“欸哟喂,我的教授啊,你这是怎么了?”王天成看着两人在坑里发疯似的表演,吓得不知所措。
“王老板,来,下来。这些骸骨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们还活着。”李教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复了心情朝王天成招手。王天成一边扶着土坡,一边往坑里走。
“教授诶,你可把我吓傻了。看你一下哭一下笑的。我还以为您中邪了呢。”王天成露出无辜的表情说道。
“王老板,你看。”
小张递过来一张从骸骨衣服上撕下来的肩章。王天成接在手里,看到肩章上写着:七四九局。
没等王天成发问,李教授转过头,蹲在尸体旁仔细观察起来。
“教授,您说七四九局到这儿来干嘛?他们为何会死在这里?”小张疑惑不解地问李教授。
“你看,他们的颅骨上都有抓痕,有的肋骨断裂,生前一定遭受过什么东西的攻击。”
“难道是刚才营帐里那个爪印?”
三人站在坑里,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教授,你说可能是熊吗?”
王天成问道。
“不可能。魔鬼城一带几百公里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不可能有熊。更不可能有其他大型食肉动物出现。但这爪印到底是什么?”
李教授像是在回答王天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教授叫小张,王天成和驼工收拾了骸骨,将他们好生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