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赓续不辍:《诗经》的流传
先秦书籍,在秦“焚书”和楚汉战争之后,散失很多,《诗经》由于是口头讽诵的诗,才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诗经》的流传有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诗经》最初被称为《诗》,战国后期始称“经”。《庄子·天运》:“丘治《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荀子·劝学》:“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唐杨倞注:“经,谓《诗》《书》。”
在先秦,周人将《诗经》运用到典礼、讽谏、赋诗、言语上,其中还有一些说诗、论诗的内容,这对《诗经》的保存和流传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周人在重大的典礼上都要演奏诗乐,《诗经》中有些诗就是为了祭祀、燕飨典礼之用而作的,如《生民》《公刘》等。讽谏是周人诗歌创作与运用的重要目的,是周人“诗言志”观念的主要内容。
由于《诗经》本身内容丰富而深刻,语言精辟优美,且入韵入乐,便于记诵,因此流传广泛。《左传》中记载了许多赋诗言志的事例,《论语》《孟子》《荀子》等诸子中也有许多引诗论述的言论,这不仅是对《诗》的研究评论,也使《诗》的流传影响更为扩大。
两汉时期,由于尊经,经学正式形成。在西汉文帝时,《诗》首先被官方确认为“经”,被当作治国经邦的政治经典列于官学。由此,《诗经》的流传从古代被当作政治工具用于典礼、娱乐、讽谏、赋诗言志、著述引诗,到汉代的经生注诗,挖掘《诗经》的政教功能,把《诗经》当成“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政治道德学说,修身养性,治国安邦。
汉代经学最突出的特征是今、古文经学之争,《诗经》的传播也深受其影响。汉代传播教授《诗经》的主要有四家,他们是鲁人申培所传《鲁诗》,齐人辕固传授的《齐诗》,燕人韩婴传授的《韩诗》,这三家为今文学派,被立为官学,也称“三家诗”。还有鲁人毛亨和赵人毛苌所传授的《毛诗》,因为晚出,属于古文经学派,未被立为官学,只能在民间传授。在这四家诗中,鲁诗创建最早,影响也最大。
《鲁诗》的特点是据《春秋》大义,采先秦杂说,以诗训诂,以诗印证周代礼乐典章制度,将诗作为《礼》的说明。《齐诗》的特点是采用阴阳五行学说,以诗解说《易》和律历。《韩诗》的特点是继承先秦说诗的传统,断章取义,割裂诗句以作为自己论文的注脚。东汉班固世习鲁诗,但他已经察觉到三家诗的比附曲解,他说,三家“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而毛诗的特点是将诗和《左传》配合起来,以诗论史。毛诗训诂简明,很少神学迷信的内容。西汉末年,王莽篡政时,毛诗一度被立为官学,王莽失败后,便被取消,直到东汉章帝时,才受到重视,允许在朝廷公开传授。东汉末年,兼通今古文经学的经学大师郑玄,集今古经学研究之大成,作《毛诗传笺》,主要为毛氏《诗故训传》作注。三家诗自此渐渐衰败。《隋书·经籍志》说:“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亡于宋。”流传到今天的《诗经》,就是毛诗。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经学也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诗经》在流传中,多宗毛、郑遗说,郑玄《毛诗传笺》融合今古文之学,被称为郑学。后又出现了三国魏人王肃以维护古文毛诗家法为名攻击郑玄的王学。郑学、王学之争,实际上是门户之见和政治地位的争夺,其学术的意义并不大。
到隋唐时期,由于科举考试有明经取士的标准要求,在唐太宗时,诏令孔颖达组织学者撰定《五经正义》,其中《毛诗正义》就成为朝廷的定本与明经科《诗经》教本,代表了当时《诗经》经学研究的最高水平,具有绝对的权威,在《诗经》研究史、流传史上是继《毛传》《郑笺》之后又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
《诗经》在宋代,地位有些动摇。科举制度改革,考试内容变背诵经文为策论,学风发生变化,疑古思辨成为宋学的主要特征。欧阳修《诗本义》,苏辙《诗集传》,郑樵《诗辨妄》,王质《诗总闻》,王柏《诗疑》等都有批判毛、郑的倾向。而最有代表性的、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朱熹的《诗集传》。《诗集传》是宋代新说中的集大成者,一方面,朱熹对《毛序》不满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利用《诗》宣扬他的理学。但不可否认,朱熹《诗集传》在解释词义方面,简明扼要,克服了注疏的烦琐冗长,因此,既为统治者所欣赏,又便于士子们研习。自朱熹以后,宋人说《诗》的,多以《诗集传》为宗。
清代学者对《诗经》研究与朱熹不同,他们注重考据、训诂,和《毛诗》的注重历史、训诂的作风一致,所以把这种治学方法叫“汉学”。而注重发挥义理的朱熹之学,则被称为“宋学”。一方面,清代的“汉学”家在考据、训诂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以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陈奂《诗毛氏传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为代表。另一方面,清代学者突破了汉、宋诸家的旧说,有许多创新的观点,这一派学者以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崔述《读风偶识》为代表。
近代以来,《诗经》的研究和传播,受到新思想、新潮流的影响,已经没有了经学的藩篱,出现了新的气象。这主要体现在《诗经》文学、文化研究上,以李大钊、鲁迅为代表的革命派,以胡适为代表的西化派,以章太炎、刘师培为代表的国粹派,以顾颉刚为代表的古史辨派和学衡派,以郭沫若为代表的史学派,以闻一多为代表的民俗学派,以及胡朴安、张西堂、傅斯年、夏传才等对《诗经》学史的研究,钱锺书对《诗经》创作艺术的评析与中西文化、文学的比较研究,后来的学者如高亨、陈子展、余冠英等,结合新时代的文化思潮和文学发展,重新诠释《诗经》,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93年中国诗经学会成立,它与日本诗经学会、韩国诗经学会及中国港台的《诗经》研究者一起,将《诗经》研究与传播推向了新的高度,使《诗经》研究和传播在新时期又有了更大的发展和繁荣。
《诗经》是包容了周代五六百年间诗歌创作的一部诗集,它本身就是一部艺术化和形象化的历史,具有多方面的文化价值,也需要我们进行多方面的研究。即便是要对它进行文学研究,脱离对《诗经》的文化研究也是不可能的。现代有些人强调要恢复《诗经》文学的本来面目,如果从破除封建经学思想和加强《诗经》的文学研究而言这一主张尚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话,那么由此导致的对于《诗经》研究的狭隘化倾向则应该引起人们的注意。很多学者担忧,这会使这些人的《诗经》研究成了脱离周代文化背景的现代主观阐释。个别学者对于产生《诗经》的历史文化状况知之甚少或一点不知,就在那里“以意逆志”,这实在是应该纠正的错误倾向。《诗经》的性质与我们今天个人的文学、诗歌创作的性质不同,我们不能从一个政教的极端走向另一个唯美的极端。这是在谈到《诗经》的流传和当代的研究中不能不注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