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考上本科,就让她嫁给巫紫家的二儿子吧,反正他们年纪也差不多大,我早就说过吧,她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我当时就跟你们说过,让她出去打几年工,差不多就让她嫁人,你们偏偏不听我的,还让她白读几年书,真是浪费钱!”说这话的是我的么姨(对叔叔老婆的称呼),就见她左手抓着一把瓜子,右手拿起一颗瓜子正要放进嘴边,停顿了嘴上嚼瓜子的动作,脱口而出这些伤人的话,丝毫没有尊重我这个她嘴里的主人公。这是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塘,互相商量着我的前途,与其说前途,不如说,把我卖给哪家儿子,看能值多少钱。他们目前选定的人有我的姑姑,就是巫紫家的二儿子,我的亲表哥,阿牛以体,他的年纪也和我一般大,只是读完六年级,就早早被我的姑父带去外面打工了。为什么那么早就被带去打工,因为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很调皮,经常在学校打架,惹是生非。老师都制止不住,老师对他毫无办法,只得经常打电话给我的姑父。姑父可能觉得心烦,懒得去教育,加上阿牛以体经常打架赔钱,姑父觉得很无奈吧,就把他带在身边,正好又能给他找事情做,又能给家里面增贴收入,两全其美的办法,后面他就辍学一直在外面打工了,只是偶尔过年能见几次面。我对阿牛以体是没什么感觉的,不厌恶也不讨厌,只是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他,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他的妈妈和我的爸爸是亲兄妹,还没有超出三代,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得白血病,反正我知道近亲结婚以后生的孩子是不健康的。所以我的内心是有点儿排斥的。尖酸刻薄到了极点的么姨(对叔叔老婆的称呼),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她家这十几年来对我家的帮助和关照。她自私又虚伪的样子,足够我讨厌一辈子了。我看着她的脸,在火焰的照映下,她整张脸通红又挡不住原本肤色的黝黑,显得又黑又红,又老又丑,再看看额头,满是油光,又大又扁,丑陋地要命,两只眼睛的眼角满是眼角纹,即使这样,也丝毫挡不住她的凶狠自私样子,别人长皱纹是显得和蔼和慈祥,而皱纹长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减掉她身上的跋扈。我只能用恐怖如斯,令人发呕来形容她的样子。她的嘴角还有瓜子屑,说那么多话,也没让她嘴角那些恶心的瓜子屑掉落。她吐了吐嘴巴,上下嘴角呸呸两声。火光的映射下,口水满天飞,真是够了,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又听到她说的一番风凉话,脑袋里忍不住回想起和她撕扯打架的场景,这让我更想发作,只是碍于长辈在此,我只得厌恶的眼神蹬了蹬她几下。如果长辈们不在,我恨不得抓起她的头发扇她两下。我心口起伏起来,我既紧张,又害怕,因为我在酝酿着要反驳她,要和她吵一顿,我又一想,她的嘴巴那么厉害,而我又是个口才不行的,我肯定吵不过她。那些长辈也是势力的,爸爸死的早,妈妈在几个人中又没有说话的权力,而且我在他们眼中又是个小孩,毫无话语权可言。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过,我的心气的发疼。我攥紧了手,又使出全身力气瞪了我的么姨(对叔叔老婆的称呼)两眼。能怪谁,我只怪我自己不争气,让别人有了话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我既生气又迷茫还有一些失落和委屈,为什么爸爸离开的那么早,就算他是个混蛋,但有总比没有好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一边是未知的前途,一边是能让妈妈减轻负担的机会。自己高考的失利,叔叔伯伯们家中的压迫,自己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和幻想,我好像站在一个点上,眼前是这个点射出的两条射线,我应该选择哪一条,我能选择走哪一条?因为这些种种因素,我陷入了困局,使我更迷茫。此时我看看我的啊溜,坐在火塘边的他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即使有火焰的映射,也显得他的眼睛无神,感觉整个人都充满着疲倦。这两年,啊溜也老了不少,他家还有三个孩子要供养,大的孩子才开始读一年级,还有小的两个,一个正是可爱的年纪,模仿大人的动作,说的话噜噜噜的会让大人发笑,大人们常常被他逗的捧腹大笑。还有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阶段,走路也是像村里拄着拐杖的啊嘛啊普(对女性老人和男性老人的称呼)一样,颤颤巍巍的。给人一种要摔倒摔倒的错觉。我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亲情血脉的缘故,使得我这个爱小朋友的人更喜爱我啊溜家的这三个小孩,即使我认为我的么姨(叔叔的老婆)很讨人厌,但也不影响我对她孩子的喜爱。我想毕竟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况且又是我啊溜(叔叔)的孩子,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想到这些,我不由地心疼了我的啊溜,站在啊溜的角度,他自己又何尝容易呢,他最亲爱的人都相继离世,先是我的爷爷,再是我的奶奶,然后是我的酒鬼爸爸。叔叔怎么会不难受呢,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都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么姨(叔叔的老婆)口中的巫紫。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本来一个完整的家庭,爸爸妈妈死了,一年都不到,哥哥也死了,只剩下姐姐和他相依为命,因为姐姐嫁人的缘故,他更显落寞和孤单。很难不让人心疼。还好,在村里媒人的介绍下,和住在隔壁县的么姨结了婚,有了一些安慰。“巫紫家的以体确实挺合适的,年龄也差不多,至于人才和文化方面嘛,以体可能差一点,但毕竟是那么亲的亲戚,最亲的亲老表,这点问题也不存在。再说了,嫁到巫紫家也委屈不到她,钱这方面就不用说了,巫紫家也不差,经济上还可以,以后两个娃儿结婚了,还能亲上加亲,延续这个血脉,亲情也不会断。”我的一个堂叔在认真的分析讨论着,他是我们村的村书记,也是和我一个家族的,按辈分说的话,他是我爷爷哥哥家的孩子,就是我的堂叔了。“这样也好像是可以的,反正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彼此了解。就像阿鲁说的,他们两个结婚也是亲上加亲。以后我们不在了,孩子们也是很亲的亲戚,有什么事情还可以互相商量,互相帮助。”我的阿溜手指夹着一支烟,耳朵上挂着一只烟,嘴里吐着一口烟,缓慢说到。在我们这个地方,每个家庭依仗的是家族的势力,如果家族强大,这个家庭就不会被轻视,因此,很多老一辈都注重家庭的联姻。不止是我逃离不了这种命运的枷锁,其他女孩子大多也是和我一样的命运。如果运气好,会遇到一个有责任心,对家庭负责的亲戚老公。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什么样的也不好说,可能会遇到好赌的,或者一言不合就对自己妻子拳打脚踢的也是说不准的。彝族女孩的命运是一个未知数,有的像玫瑰一样,带着香气,令人向往,又或像一株野草,任人践踏。我心里面是万分不愿意的,如果我只是小学毕业,或许我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想法,可我完成了高中学业,我所受到的教育和我逐渐形成的思想,不允许我听天由命。只是都是长辈,我不好当场驳了长辈的面子。我看了看妈妈,从不抽烟的妈妈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她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也不是的,她就算有主意,也没有话语权的。这个男性为大的民族,妈妈的存在感实在渺小的不行。大多数子女的婚姻是由家族男性长辈一起商量决定,妇女的话语是没有什么分量的。“以体这孩子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人也老实可靠,如果孩子们都愿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个事情我们可以改天找她麻乃一起坐着商量,他们觉得行,那我们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妈妈一字一句说到。我看着妈妈映射着火星的眼睛,脑子里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她和我谈话的神情。昏暗的夜色,院子外是光溜溜的树影,在忽暗忽明的月光映衬下,更显冬季的落寞和苍凉。“我已经给过你改变命运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不争气,如果我早早把你嫁了,你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你爸爸去世的早,我一个人拉扯你们长大,还让你们读书,我已经比其他妈妈好很多了,我原本打算的是,你如果考上了本科,我就算砸锅卖铁,怎么都会把你供出来,现在没有考上,我只能听他们的意见,把你嫁了,你自己想一想,你下面还有在读书的弟弟和妹妹,你为我和他们想一想。”妈妈左手拿着针,右手捏着红色线头,准备穿线。她一边寻找针眼,一边找机会抬头和我说话。她正在缝补的是那件她穿了好几年老旧的棉袄,穿了破了补,补了穿,反反复复,棉袄上面是好几块材质颜色不一样的布料块。这件衣服和妈妈的命运一样,衣服破破烂烂,妈妈的命运多难。即使我心里委屈,但我不忍向妈妈抱怨。妈妈又告诉我,第二天会有家族的各位叔叔来家里讨论我的婚事,让我提前做好准备。此时,大家都围坐在火炉,暖洋洋的火焰在冬天的高山是取暖的宝贝,听完妈妈说的有时间可以邀请大姑商讨我和以体表哥的婚事,大家仿佛完成了今天来这个家庭的目的。气氛从最开始的安静严肃缓慢变成大人们相聚的愉悦和轻松,看起来大家都很开心,他们开心就挺好的,不需要有人在意一个女孩儿的万千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