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杀青

那封邮件,是在一个深夜悄然抵达的。

今野义雄正准备关掉屏幕,邮箱里却跳出一封新信。

发件人:田中征尔。

标题只有短短一句:

「关于江川院彩花的杀青戏——我想邀请您亲自来一趟。」

点开正文,没有寒暄、没有感谢、也没有惯常的“拜托指教”。

只有几行字,排列得像一份干净的场记:

“我们将在神社场景拍摄坂田凉的最后一次出场,由她自行处理表演节奏。

她不是依赖设计的人,而是能与镜头对话的优秀演员。

我认为,她的第一部戏的杀青部分,值得您前来见证。”

今野义雄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很久。

那不是恭维。

而是一位导演以自己的方式,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合上电脑,又点了杯冷茶,坐了一会儿。

十五分钟后,他打开邮箱,回复。

语气克制,敬意分明:

“感谢您的信任与判断。

对事务所而言,她是重要的人;对作品而言,她显然也是。

我会到现场观摩,感谢您的安排。”

没有多余的话。

田中征尔收信后,只是笑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对国民女团居高临下的“考验”。

而是一次,真正的对等对话。

.....

神社搭景在片场最北侧,封闭不对外公开。地面撒了碎石,石阶真实开凿,灰色的木构与飞檐之下,整个场地被阴影包围得严丝合缝。

那是春原家族的私有神社——在剧中,是用于进行某种“继嗣仪式”的密地。灯笼早已熄灭,地面铺着破损的护摩纸,柱上挂着褪色的咒布,神明似乎早已不在。

一切,如同家族秘密那样,不见光,不见天,不见尽头。

镜头开拍时,中轴线尽头已有一人站定。

他戴着朱红鬼面,身披黑衣,背脊如弓,头微垂,像一个从人类状态剥落的魂影。他是“新生の鬼”——春原家族的次子,如今的继承者,曾经的祭品。

面具眼孔下,一双人类的眼睛尚未死去,但已经开始扭曲。他缓缓举起手臂,像是在召请某种东西,也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刀落。

——坂田凉来了。

她走入镜头的那一刻,整座神社像是被什么光打断了。

白衣乌袍,腰间不佩剑,脚步无声,像不是走来的,而是被世界默许地“降临”于此。

她一人走过长长的石阶。

每一步都沉稳,不带悲,不带杀意,却压得所有在场群演不敢喘气。

她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恸。

那是一种几乎没有人类词汇能描述的“确定”。

她知道自己要来。

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也知道——这一切没有余地。

监视器前,导演田中征尔目光凝定,生田斗真站在旁边,压低声音:

“这一幕,是她自己设计。”

今野义雄站在他们后面,今天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彩花的表演。

不是录像,不是练习片段。

是活生生站在光影之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占据整个屏幕。

导演低声说了一句:

“她不是来演坂田凉的。”

“她是来给‘坂田凉’落幕的。”

今野义雄没回答,只轻轻抬了抬眉,看着那屏幕里,越来越近的眼神。

他开口,语气半带玩笑:

“彩花的师门……原来不仅出世界冠军,还出演员。”

导演闻言笑了笑,偏头看他一眼:

“您要不要送几位成员去寺里深造?”

今野义雄收起笑意,轻轻摇头。

“已经晚了。”

他望着画面中的女孩。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成员的演出,却是第一次,他把成员放在未曾定义过的位置上去看。

不是六期生,也不是“国民女团乃木坂46”的一份子。

不是偶像。

是演员。

——甚至,是那种就算从未参加甄选,也终有一日会登上顶点的那种人。

她的身上没有被包装的痕迹,没有人为设计过的表演痕迹。

她是自己修炼出来的,是用一种外人根本无法干预的方式,在一步步走来的。

今野义雄忽然意识到:

她并不是因为热爱偶像事业才选择出道。

她是因为——他帮她找回了家人。

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她选择了在他搭的这条轨道上,以她自己的方式,回应这份恩情。

不张扬,不回头,但从未懈怠。

她没有欠任何人什么。

相反——是大人们的期待,被她接住了。

今野站在那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女孩,不需要被“推”。

她早已在路上。

真正该思考的,是这些大人们——能为她做些什么,能给她怎样的支持。

镜头启用轨道升降系统,天幕光洒下时,神社中央已布好——

“新生の鬼”以倒影形式站在中轴石阶上,面具阴红,身披黑衣,内部是半自动液压操控的道具布偶,脖颈和面具下的结构设计能呈现出“击中后后仰”的视觉反馈。

坂田凉缓缓走近,站在场地东侧,身后是斑驳残灯与陈旧木柱。

她的手搭在弓上,没有言语。

导演没有喊“action”。

她只是静静抬头,然后——拉弓。

第一箭破空直击胸膛,击中机关,布偶胸腔炸起细微震动,黑布下的钢骨发出钝响。

第二箭高抬角度,斜插入脖颈,整具人偶被箭势带得偏头微仰,像是不甘又像释然。

第三箭几乎是从风里抽出的。

直击额心,贯穿面具正中。

箭入的一瞬间,摄像轨自动向后拉动,凉的背影占据画面中央,孤立、肃静,如同一位完成清算仪式的白衣巫者。

她一语未发,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只有眼神。

那是某种神性与人性交界的注视——悲悯、冷静、不躲避也不回头。

像是在替某个沉默了很久的世界,说出那句:结束了。

“卡!”

片场沉默了几秒。

那种沉默不是疲惫后的放空,而像是一种刚刚见证了什么重要时刻之后,迟迟无法鼓掌的敬意。

然后,有人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试探似地破开寂静。

掌声缓缓响起。

不是热烈,而是默契。

像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戏的结束。

“杀青了。”

副导演轻声说。

导演田中征尔走了过来,步伐一如平时那样平稳,没有仪式性的铺张。

他站在彩花面前。

她正低头整理弓弦,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眼神仍停在角色的尾韵里。

导演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场边的所有人都听见:

“辛苦你了。”

“这部戏,你演得非常好。”

“好到让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你是一个老戏骨。”

他说得简短,没有夸张的形容词,也没有虚浮的比喻。

只有从创作者角度出发的确认与邀约。

“如果有下一部合适的作品,我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

彩花站着听完,双手仍握着未放下的弓。

她轻轻鞠躬,声音平稳:“谢谢您。”

导演点了点头,随后才将准备好的花束交给她。

白色系花朵干净素雅,花语不言而喻:是认可,是敬意,是欢迎走进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