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代中国网络文学批评史
- 欧阳友权
- 11956字
- 2025-04-28 12:41:54
一 网络文学批评入史的必要与可能
网络文学批评的“入史”之辨,实即网络传媒语境中文学发展观与社会历史观的“关系逻辑”之辨。在我看来,网络文学批评进入文学史及其文学批评史,是能够得到文学实践和观念逻辑充分确证的,因为网络文学批评的成果与业绩已经为其提供了较为坚实的基础。从理论逻辑上看,我们能找到三个基本支点:首先,作为一种历史性存在,需要我们对网络文学批评的现实持一种客观的历史体认态度。网络文学体量巨大,影响深远,客观上丰富了当代文学史的内容,对于这一文学的理论批评成果也已成为今日中国文学批评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史论之已经具备本体论的依据。其次,作为一种价值性存在,探析网络文学批评史建构的可能性,取决于人们秉持怎样的文学价值取向,以此研判其在文学批评史上的意义定位,并且要对其在当今社会文化舞台上的角色身份予以功能辨析。网络文学批评对大众话语权的构建所开启的评价姿态和话语方式,不仅拓展了文学批评史的新思维和新领域,也延伸了文学批评的意义模式及其时空结构,我们应该拥有把握这一功能范式的历史眼光。最后,作为一种功能性存在,网络文学批评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文学史以更为开阔的视野和不断新变的观念,传承并不断更新自亚里士多德《诗学》、刘勰《文心雕龙》以来理论批评对文学作品的评价方式。故而,这几个要素所由形成的文学发展观、文学批评观、文学史观与特定社会历史观之间的必然关联,不仅让网络文学批评获得了入史的理论前提,同时也蕴含着认同其入史的必然和意义。这样看来,作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重要一翼,网络文学批评不仅有丰沛的文学资源进入当代文学批评史的场域,成为其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还有足够的观念资质书写自己独立的“网络文学批评史”。面对当下已经呈现出来的有关网络文学批评的史料、史实和史绩,我们需要树立起应有的理论自信,即在探寻当代中国网络文学批评史构建的逻辑前提时,秉持这样的史观和史识。这正是我们书写网络文学批评史时应有的持正立场,也是我们廓清网络文学批评入史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的现实依据。
(一)网络文学批评入史的本体依据
既然网络文学批评史构建的前提是史实,那么,这一史实的历史性存在便是“史”之为“史”的本体论依据。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时下的网络文学批评多么芜杂或稚嫩,它们的已然性都是一种客观实存,一种现实性的历史存在,或历史性的现实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切入网络文学现场,其中有关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的史实、史料十分丰富,并且已经得到许多学人的考辨与清理[1]。
首先是云蒸霞蔚的网络写作创造了对网络文学批评的现实吁求,也让这一文学的批评史书写有了作品积累和批评持论的本体论依据。自20世纪90年代初汉语网络文学在北美诞生以来,互联网在我国的迅速普及、文学网站的聚集效应,让以机换笔、上网写作成为没有门槛的文化时尚;虚拟自由的发表机制,巨大的作品存储空间,无远弗届的传播方式,让蛛网覆盖的互联网迅速涌现出阵容庞大的写手群体、恒河沙数般的原创作品和数以亿计的文学网民[2]。特别是自媒体兴起以后,手持数字终端的网民在诸如联网手机、iPad、电子书、电纸书等各种电子阅读器、移动互联网和各种App工具上阅读、写作和上传作品已经成为习惯,不仅拆卸了传统文学生产、传播和评论的所有技术壁垒,还彻底打破了精英群体对文学的“圈圩式”垄断,大大解放了文学话语权,把昔日高高在上的文学拉回到民间大众,改变了过去传统文学一家独大的文坛格局,形成了今日中国蔚为壮观的“网络文学现象”。与此同时,自由生长的网络文学由于写作水平的良莠不齐和缺少“把关人”的遴选过滤,出现了“量”与“质”的明显落差,有“网络”而缺少“文学”,或者有“文学”而缺少“文学性”,成为这一文学备受诟病的突出“短板”。这时候,呼吁文学批评对网络写作的引导,期待理论研究对网络文学创作规律的阐发与规制,乃至召唤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的互动交流,就成为重要的历史性文学命题,我们的网络文学批评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中诞生和成长起来的。因为无论如何,网络文学的规模效应及其所形成的巨大影响力,都已经成为一个客观存在的文学事实,并且是一种文学的“巨存在”。这个无法绕开的“巨存在”需要有一种“据实而史”的历史性表达。英国历史学家霍列特·卡尔(E.H.Carr)就曾说,写史应该恪守实证主义原则,“首先确定事实,然后从这些事实中得出结论”[3]。如果要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写史,就不能忽略网络文学的客观史实和不容小觑的史绩,如果没有网络文学史,那就不是完整的当代文学史;同理,如果是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写史,也不能没有网络文学批评史。尤其重要的是,推而言之,“今日的网络文学不仅是一种体量巨大、声威日隆的文学事实,还日渐在‘边缘’与‘主流’的博弈中,用不断攀升的业绩博取自己的文学身份和文化地位,并且与社会权力话语形成新的历史逻辑关系,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和传播形态与媒介生态、大众诉求、文化表征、生活方式、社会变化乃至权力模式、观念转型、理论嬗变等形成一定的‘关系场’和变化模式,从而让它们以‘语境关联’铸造出了网络文学入史的前提。”[4]正如法国思想家福柯所言:“任何一个局部‘中心点’,任何一个‘变化的模式’,如果不通过系列连续的连接最终归于一个整体战略,那么它就不可能发挥作用。相反,任何战略,如果它不以准确的、细致的关系为基础——后者不仅不是它的实施与后果,而是它的支点和锚地——它就无法获得整体效果。”[5]网络文学是这样,网络文学的理论批评同样如此,作为一种真实的历史存在,网络文学批评正是在这一文学与社会文化和历史进步的变化模式和语境关联中,赢得自己的入史前提的。
(二)网络文学批评的史学价值
在另一个深层逻辑上,网络文学批评不仅是一种历史存在,更是一种价值存在,它在评价、研究网络文学的价值范式中,不断确立和丰富文学批评史的史学价值。批评的价值取决于批评者对文学的解读,批评史的意义则源于治史者对批评的剖析,因为“文学的各种价值产生于历代批评的累积过程之中,它们又反过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过程”[6]。如果说,历史存在只能证明一种客观持存的本体在场性,价值存在则从意义构建上形成了网络文学批评作为文学的历史书写对象的观念合法性,意即网络文学批评要以合法性的身份认证介入或干预重写文学史的理论工程,不但要廓清其已有的存在样态,更需要辨析其作为一种文学历史节点的价值属性和意义形态,厘清网络文学批评入史的理论必然性与观念建构性,进而达成历史逻辑与价值逻辑、实践理性与意义理性在文学批评史中的统一。
作为一种价值性的存在,网络文学批评本身可以划分为诸多价值层面。
在我看来,网络文学批评首先需要检视的是网络文学批评所蕴含的社会文化价值观,把握其在社会主流文化价值选择、培育、建设上的思想度、覆盖面与影响力,考辨其在多大程度上为社会提供了文化价值的正能量,并警示抑或消除其价值取向的负面性。这样,聚焦文化价值的网络批评,对于建构网络文学批评史也将是有价值的,并且应该是网络文学批评史的价值选择。网络创作形成了“大跃进”式的海量生产和“人气堆”般的大众阅读。不仅如此,网络小说的衍生品涵盖了电影、电视、话剧、图书、音乐、游戏、动漫、有声读物、儿童读物、听书、周边产品等多种大众艺术形式。2013年国产电影票房冠军《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2012年最火的电视剧《后宫甄嬛传》,2011年国产电影票房冠军《失恋33天》,2015年影视文化市场播映的《花千骨》《琅琊榜》《盗墓笔记》《云中歌》《鬼吹灯》《九层妖塔》等炙手可热的作品都改编自网络小说。这表明,网络文学已经改变了我国文艺发展的整体格局,已经成为当今文艺大家庭中关注度最高的“发烧友”之一,成为当今中国文学领域的一支生力军,对繁荣发展我国的文艺事业、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也产生了广泛影响。有鉴于此,网络文学及其全媒体传播的泛娱乐化衍生品对大众文化生活的大范围覆盖,使得网络文学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网络”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文学”的问题,而是与我们这个社会的文学品相、时代风尚、文化引领、人文精神和价值导向直接相关的文化大问题——因为它的“时代现象级”影响,已经直接关涉国家意识形态和当代文化建设,关涉网络话语权和新媒体阵地掌控,关涉大众文化消费、国民阅读和青少年成长,甚至关涉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建构、文化软实力打造和国家形象传播。于是,解读、评判、研究乃至引导这一文学现象、大众文化现象,不仅是文学批评的责任,也彰显了网络文学批评的价值;同时,厘清和描述这一批评的过程与内容也就彰显了网络文学批评史的建构价值。
再从文学本身的价值构成层面看,网络文学及其批评具有技术传媒语境下艺术审美的拓新价值,这是网络文学批评“史识”建构特别需要关注的。网络化的技术逻辑和生产方式,使网络写作在打破文学惯例的同时,也蕴含着新媒体诗学的重新建构,由此形成文学审美方式的解构与建构的统一。网络文学批评的任务是厘清这一文学是怎样从传统文学的逻辑原点上实现理论转向和观念转型的,并以此赢得批评自身的价值赋值。很显然,网络文学生产形成的“技术的艺术化”和“艺术的技术性”的双重张力,消解了执笔书写的创作方式和纸介阅读的原有魅力,但与此同时,它也在创造传统文学所没有的数字化诗意的新境界。例如,由“软载体”文本构成的网络作品具有容量大、传输快,易于检索、还原和复制等优势;电子化的文学文本还具有可调字号、选择语种、自动翻译、自动阅读、信息实时更新、资源无限共享,以及文学话语权回归大众等便利条件,因而网络写作更便于按照创作者的表意旨趣自由地实现艺术创造,做到“观古今于眉睫之前,挫诗情于光标之处”,让技术的神奇魅力酿造出艺术的诗意胜境。正如笔者在一篇文章中所言:“网络多媒体文本吸纳图、文、声、影等审美要素于一身,形成了对人的感觉器官的全方位开放,便于欣赏者立体化地感受信息对象的艺术魅力。这类作品根据情节和情感表达的需要,常常在文字文本的背景上通过Flash画面的流动或增设旁白来实现虚拟真实叙事,还可以用歌声、音乐、音响等听觉效果来酿造故事氛围,实现视频、音频综合效果对欣赏感官的立体冲击……这样的艺术氛围里不仅有‘象内之象’,还有‘象外之象’和‘象外之味’,类似的文学文本是传统的纸介书写印刷文学所无法创造的,其图文并生、视听融合、间性互动、随缘演化的诗意化境界,是数字化网络媒体带给我们的新的艺术宁馨儿。”[7]网络文学源于新型技术传媒所由形成的新的艺术特征及其审美价值,给评价和研究这一文学的理论批评以及网络文学批评的史学书写一并赋予了新的价值元素,使这种评价、研究和批评有了“史”的书写价值,当然如果这种书写本身是有价值的话。
另外,网络文学还有一个迥异于传统文学的价值选点,那就是它更为注重文学作为文化产业的商业价值。看重一个作品在传播中的市场考量,这正是这一文学在批评的史学建设上有别于传统的地方。尽管这种商业价值之于传统的人文价值底色可能会是一种消解抑或背离,但对于文化消费时代的文学来说,却是一种绕不过去的价值选点。如果说传统文学是一项艺术的“事业”,时下的网络文学则主要是一种大众文化的“产业”,是一种基于资本市场逻辑的商业价值营造,这也是近年来我国网络文学呈爆发式增长的经济诱因。网络文学是技术市场配置与阅读市场选择的产物,这里没有了主流文学的“作协管理”体制,也不需要掣肘于已有的作品认同标准,只需要以市场为中心的读者首肯和网站运营的“全媒体”“泛娱乐化”的产业链打造。“文学网站独立经营,自负盈亏,适者生存;网络写手靠了‘技术丛林’和‘山野草根’这两把大刀,从‘孤独的狂欢’开始,日渐演变成为一种职业选择,一种谋生手段抑或致富路径,作者期待的已经不是或者主要不是文学高度和永恒的价值,而是读者的点击率、收藏量和网站对作品的‘全版权’经营,作品版权转让、二度加工的产业链盈利能力,才是网络文学创作者和经营者最为关注的。”[8]网络文学产业经营所创造的商业价值,对于传承传统的文学价值观可能不足为训甚至是有害的,但对于网络文学本身的激励却产生了强劲的经济驱动力,并且是文学史书写不容忽视的一种价值结构形态。文学本身就具有“精神”与“经济”的二重性,我们过去更重视前者(这并没错),网络文学却把后者作为价值选择的重心,显然难辞剑走偏锋之咎;不过,网络文学批评能针对这一现象辨明是非,做出恰当的评判,依然是有意义的,并且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它恰恰是网络文学批评需要面对和解答的重要论题之一,也是网络文学批评史不得不关注的一大“史实”。
还有,网络写作让文学话语权回归大众,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学生产主体身份的转型,是数字化技术带给文学的一次大解放,如何评价这一现象,已成为网络文学批评史应该直面的书写内容。网络技术的“平权架构”模式天然地设定了每一个网络节点的平等性,亦即网络写作自由性。在互联网上,文学打破了创作身份的樊篱,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上网写作和让写作上网。并且,“网络消除了作品的‘出场’焦虑,拆卸了文学发表资质认证的门槛,谁都有权力上网发布自己的作品,谁也无权阻止他人自由发言,这就给了每一个文学钟情族以网上圆梦的机会,使来自民间的文学弱势人群有了‘人人都可当作家’的平等的权力”[9]。网络话语权的下移,让大众书写的“新民间文学”时代迅速来临,拆卸了既有的主体身份樊篱,颠覆了传统规制的文学秩序,以技术启蒙解放了文学话语权,也催生了巨大的文学生产力。尽管其所带来的“写作大跃进”未必就代表文学的进步,但却无疑是“对千百年来社会分工导致的精英阶层‘圈子文学’的一种反叛式矫正,它使文学行为重新回归到‘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的大众体制,对文学的‘人学’本性回归终究是有历史性积极意义的,它让我们感受到了两千多年前‘砍砍伐檀’、‘七月流火’那个大众作诗时代的历史回声”[10]。无疑,网络文学批评不应该、也不会忽视这一历史性变化(事实上已经有诸多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文学权力下移、回归大众的实现,是网络技术送给文学的最好“礼物”,也是文学一直在追求的“大众化”的时代机遇,这是网络批评的现实,当然更是网络文学批评值得予以价值书写的历史。
(三)网络文学批评史的成果支撑
网络文学批评的历史积淀主要是以成果为呈现方式的。文学批评成果是对批评行为的理论总结和观念承载,也是批评过程的思想凝聚,同时还是检验文学批评成效与价值的基本标度。如果说,网络文学批评要以网络文学创作及其作品为支撑,网络文学批评史则要以网络文学批评、研究的理论批评成果为依托,而学术成果的依托正是“以史志实”的观念基础。自20世纪90年代初汉语网络文学诞生以来,网络上的创作与评论就如影随形,成为影响网络写作、网民阅读、作品判断、读写互动的有生力量,而传统的学人和报刊出版等平面媒体也面对网络文学积极发声,产生了一大批理论批评成果。
(1)我国网络文学批评成果的历史检视
笔者根据“中国知网”查询、《网络文学文献数据库》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研究统计和《网络文学五年普查》三重路径,分别对网络文学理论批评成果进行查证、清理和统计,以廓清我国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的现状和基本面貌。
其一,中国知网(CNKI)网络文学理论批评成果概览。
表0-1 中国知网有关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论文查询结果[11]

中国知网是我国目前最大的知识资源总库,其收藏的学术成果包含了学术期刊文章、优秀博士硕士学位论文、重要报纸和重要会议文章、年鉴、工具书等,是我国涵盖全面、收录完备、辑览较为精准的学术数据库基础工程,其查询结果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和一定权威性。从上述与我们的论题相关的数据统计可以看出,汉语学术成果中有关“网络文学”的论文已超过5.7万篇,以“网络文学批评”和“网络文学评论”为题的成果分别达到4733篇和4089篇,这表明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的学术成果积累已经比较丰厚,足以支撑起必要的史学清理和应有的历史评价。
其二,《网络文学文献数据库》[12]的相关清理与数据统计。该数据库的核心内容包括三大部分:
一是《中国网络文学编年史》[13],把1991年至2013年汉语网络文学诞生及其发展的历程,逐日、逐月、逐年地进行搜集和清理,对其中的重要事件、主要人物、代表作品、各项活动、各类事件、重要关键词等作了较为完整的记录,保存了迄今为止网络文学最为完备而原真的第一手资料,大量的网络文学批评成果和作品争鸣事件,据此得以保存下来。
二是《网络文学词典》[14],共收录截至2013年年底的网络文学词条1177条,选目按主题性质分为网络术语、网络文学概念、网络文学站点、网络写手与群体、网络写作软件、网络文学作品与文类、网络文学语言、网络文学产业、网络文学研究、网络文学事件、网络年度流行语11个大类,后面附有“词条音序索引”,以方便读者查询。该词典收录网络文学研究机构词条13条,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者14人,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著作74部,网络文学研究博士论文存目11篇,网络文学研究硕士论文存目150篇,网络文学评论报刊文章存目500篇,网络文学作品选本存目280部。
三是《网络文学研究成果集成》[15],从网络文学诞生以来的所有研究、评论网络文学的研究成果中,遴选出重要学术期刊论文(存目908篇)、网络文学理论批评报纸文章(存目1035篇)、网络文学研究博士硕士论文(题录229篇)、重要学术会议网络文学论文(存目143篇)、网络文学研究学术著作(存目83部)和网络文学出版作品(存目1081部),以及名作家博客文章(遴选67人,存目3006篇)等,它们的原文全文均存放于网络文学文献数据库,可通过网络进入“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网”查询使用,是网络文学研究集大成之资料。
其三,《网络文学五年普查(2009—2013)》[16]相关调研统计。
这部面对网络文学一线的普查活动由中南大学网络文学研究团队历时一年完成,是继几年前“网络文学十年盘点”[17]之后,又一次对我国网络文学发展现状的全面清理,也是欧阳友权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网络文学文献数据库建设”的阶段性成果之一。网络媒体超乎想象的快速发展,以及网络海量信息永不停息的显隐流转,让网络文学的状态描述和发展脉络疏瀹具有厘清史实、保存史料的“记史”之义。如果说,2008年由几家媒体联合发起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标志着网络文学正式登上文学舞台,那么,此后的网络文学在这个舞台上“秀”了些什么,姿彩如何,仍需要持续地关注、清理和甄别,这部《网络文学五年普查(2009—2013)》全面清理了2009年至2013年这5年汉语网络文学的发展状貌,分别选取文学网站、网络写手、网络文学作品、网络文学阅读、网络文学语言、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网络文学影响力、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互动交流、网络文学产业经营、博客微博和微信文学、网络视频和微电影、网络作品影视改编、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网络女性文学、网络儿童文学和外国网络文学概览16个专题,描述了我国网络文学的发展面貌,真实而全面地记录了我国网络文学阶段性发展历程,以图为诞生时间不长便蔚为大观的网络文学保留这一时期较为完整的珍贵史料,为其立此存照,其中不仅设置了网络文学理论批评专章,也全方位梳理了网络文学批评的背景与对象,厘清了网络批评的突出问题。
例如,该书第六章“网络文学理论批评”部分,专题清理了以网络文学论文、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著作、网络文学立项课题和网络文学成果奖励等数据和代表性成果目录清单。其中,网络文学理论评论文章部分的数据是:2009年1月至2013年12月,我国发表期刊论文共有856篇;以网络文学作为研究主题的硕博论文共有179篇。这5年间以网络文学为主题出版的著作有59部(2009年10部,2010年12部,2011年25部,2012年8部,2013年4部),其内容涉及网络文学的热点现象,网络文学理论、评论及鉴赏,网络文学阅读、写作、教学,网络文学的产业论、价值论,新媒体艺术,数码艺术,赛博空间,网络文化等领域的讨论,包括教材、论稿、论文集、演讲集、理论史、词典等各类。5年间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教育部项目和各类省级课题中,均有网络文学方面的课题获得立项。其中,与网络文学有关的论题入选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情况为:2009年1项,2010年7项,2011年3项,2012年3项,2013年8项。并且,网络文学的研究涌现出一批优秀的研究成果,其中获国家级、省部级优秀科研成果奖的网络文学研究成果有10项。书中还列举了这5年间发生的“网络文学理论批评热点事件”20件[18]。该项研究成果表明,从整体来看,我国网络文学的评论与研究呈递增趋势,研究内容不再局限于网络文学作家作品等文学基本问题,而是逐渐向系统性、针对性、多样性转变。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教授介入网络文学理论批评中,许多研究生把网络文学作为自己的学位论文,从事网络文学研究和评论的队伍在不断壮大。《文学评论》《文艺研究》《文艺理论研究》《文艺争鸣》《当代作家评论》《小说评论》等文艺评论类期刊和《中国社会科学》《学术月刊》《社会科学战线》等重要社科综合类学术刊物对于网络文学研究成果的刊载分量在加大,研究队伍除了资深网络文学研究专家外,还涌现出一批优秀的中青年评论家,所关注的问题由基础性问题向深度化、专业化、精细化转变。理论批评的选点已探索到网络类型文学、女性文学、少数民族文学、外国网络文学等领域,研究面发散到与之相关的影视、版权、网站、产业运作、IP经营、教育教学等方面,同时对博客文学、微博文学、微信文学、手机文学等自媒体文学以及数字艺术、数码艺术等也多有涉猎,极大地丰富了网络文学批评内容,越来越具有开拓意义和创新价值。
从这些已经清理的学术资源可以看出,我国网络文学批评尽管总体上仍处于顺势而为的初创期和“小荷初露”的成长期,但对网络文学批评建设而言,依然是批评资料丰富、成果丰赡,批评队伍阵容整齐、阵地广阔,批评活动频仍、影响广泛,批评成果的内容和形式都别具姿彩,显示出学术的活力和批评的锋芒。基于此,为这样一种体量很大、影响日隆的文学批评现象写“史”,不仅是纪实存史之需,也是网络文学本身健康发展之所必需。
(2)网络批评成果铸就批评生态
透过这些年积累的批评成果,我们可以辨析出近年来我国网络文学批评的结构性学术生态。
首先,网络批评主体阵营的三股合力,共同铸就了网络文学批评的开放式格局。与传统文学批评以职业批评家和学院派批评为中心的核心阵营不同,网络文学批评的主体身份由三股力量构成:一是在线批评的文学网民,二是面向市场的媒体批评者,三是职业批评家和学院派。其中,文学网民的在线批评是网络文学批评最具活力的因素,受众广泛的文学网民是网络作品的第一读者,他们在网络论坛、社区、作品留言板以在线批评的形式畅所欲言、自由发声,由此形成“众声喧哗”的广场式批评。网民可以使用简洁明了的“赞”“顶”做出自己的评判,还有的采用表情或图片等形式更直观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创作者也可以对此进行回复。许多网站设置有作品快速评判系统,比如“推荐”“收藏”“评分”“打赏”等,读者只需点击设置便能做出相关评价。还有各种类型的网上排行榜如书友推荐榜、VIP精品评价榜、会员点赞榜、书评活跃度榜、评价票排行榜等,也可看作是在线评价作品的一种方式。当然也有出于商业目的网络水军“灌水帖”。网络是一个开放式媒体,人人都能参与评论,使得在线评说可以自由“吐槽”,不顾及情面,实话实说,不拘形式,但有时难免信口开河,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和片面性。
第二类批评主体是面向市场的媒体批评者,他们主要由记者、编辑、作家和关注网络媒体的文化名人构成。这类批评者善于从媒体传播的角度,在网络文学中发现具有新闻价值的文学现象,找到一个切入点进行文化性点评,甚或抓住某一网络卖点进行热炒,形成社会化的文化关注。曾在互联网上引起广泛关注的“木子美现象”、“赵丽华诗歌事件”、“韩白”论战、“余秀华诗歌热”等,让我们见识了传媒批评者不容小觑的“发酵式”作用。
还有,职业批评家和学院派是三股批评力量中最具学术穿透力的批评者,他们善于对网络文学进行学理观照,以更为缜密的思辨进行理论分析,其批评成果常见于学术期刊、理论著作与专题学术会议的研讨活动中。但由于现有学术体制的束缚和思维惯性的限制,学院派批评家面对网络文学发声时,习惯于套用传统的理论批评模式来解读网络文学,往往是理论多余评论,与网络创作实践有时会“保持一段距离”。
其次,网络理论批评成果呈快速增长和多维传播趋势。从对前述成果的学术清理中可以看出,我国网络文学的理论批评成果增长很快,递增明显。以学术期刊发表的网络文学理论批评论文为例,据《网络文学研究成果集成》统计,2000年我国学术期刊发表的网络文学研究论文为9篇,2001年增至32篇,2002年48篇,2003年31篇,2004年42篇,2005年25篇,2006年41篇,2007年42篇,2008年79篇,2009年109篇,2010年54篇,2011年160篇,2012年144篇,2013年75篇[19]。可以看出,十几年来,每年发表的成果数量有多有少,但总体上看,不断增长的趋势仍然明显。根据“网络文学文献数据库”、《网络文学五年普查(2009—2013)》等成果的披露情况看,网络文学理论评论的学术著作出版数量、报纸评论文章发表数量、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网络文学研究选题数等也都呈现出不断增长的态势。这表明,网络文学研究正发展成为一门“显学”,网络文学批评与网络文学生产一样风生水起,方兴未艾,并不断深入而推进到观念转型和理论构建的快速成长期。另外,相对于传统文学批评的单一性纸媒传播,网络文学批评成果的传播形式更为丰富,传播渠道也更为多样。我们看到,网络批评的载体除纸媒的期刊、报纸、书籍,以及广播、电视等传媒外,还有更为快捷、更具活力的网络传播,特别是微博、博客、微信等自媒体传播。并且,新媒体传播可以让传统媒体的单线传播变成多向传播,从“一对一”传播变成“一对多”传播或“多对多”传播,从传统的“推传播”变成现在的“拉传播”和“推拉并举”式传播。特别是批评者与批评对象、批评者与批评者之间的互动交流与及时反馈,大大加强了网络批评的临场感和针对性,有效磨砺了批评的锋芒,增强了文学批评的活力。
再者,网络评价体系探索和批评标准建设,成为网络文学研究的学术热点,也是上述成果中最具学术创新价值的部分。评价网络文学离不开与网络文学相适应的评价标准,需要构建起兼具网络特性和文学品格的评价体系。网络文学发展时间不长,对它的理论批评研究还刚刚起步,但依然有许多理论批评研究者对这一文学的评价标准做出了积极探索。如有许多成果探讨了建构网络文学批评标准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例如刘俐俐、李玉平的《网络文学对文学批评理论的挑战》(《兰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9期);王一川的《网络时代的文学:什么是不能少的?》(《大家》2000年第3期);欧阳友权的《挑战传统与更新观念》(《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年第1期);陈定家的《“超文本”的兴起与网络时代的文学》(《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邵燕君的《面对网络文学:学院派的态度和方法》(《南方文坛》2011年第6期);禹建湘的《空间转向:建构网络文学批评新范式》(《探索与争鸣》2010年第11期)等,均对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必要与可能做出了较为深入的思考。
有的成果对应该采用什么样的学术立场构建网络文学评价体系做出回应:“我们探讨网络文学作品,应当在坚持文学本质的前提下,注重研究网络文学的特点,寻找和发现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不同点,经过较长时间的创作实践和理论探讨,逐步地形成符合网络文学创作和传播实际的、具有网络文学特点的审美评价体系。”[20]有人提出了“反思精英标准,理解网络文学”的主张,倡导“创建网络批评独立话语,分析网络文学艺术发展的构成和逻辑,逐步建立符合其创作规律的评价标准和体系”[21]。另有人从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比较中辨析网络文学评价的特殊性,譬如作者身份的网民化、创作方式的交互化、文本载体的数字化、传播方式的网络化、欣赏方式的机读化,以及文学存在方式、创作模式、价值理念的变异之于批评标准的影响等[22]。
据笔者查询,最早正面提出网络文学批评标准的文章是陈崎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呼吁建立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一文。作者旗帜鲜明地提出,“对网络文学的评价,可以有许多标准,但主要的取向是两个方面,即思想价值取向和审美趣味取向”。在思想价值取向上,“网络文学同样要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思想境界上追求对国家民族的担当,对真善美的赞颂,对假恶丑的鞭挞,对暴力的抵抗,对欺骗的揭露,对遗忘的拒绝,对人生终极意义的不懈追问,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永恒探寻”;在审美趣味取向上,需要“对文学心怀敬畏,对网络志存高远。网络文学应当追求积极、健康、乐观、高雅、清新的审美趣味,反对消极、颓靡、悲观、低俗、污浊的审美趣味。这种追求或反对,体现在题材选择、情节设置、人物塑造、语言使用、文本气质诸多方面,需要具体分析”。文章还明确提出:“如何把网民零散的看法,转化为系统的理论,形成科学的网络文学理论体系?如何把对网络文学的印象,变成说理透彻的学理,用以引领网络文学的创作?如何把我们的共识,转化为大众对网络文学的判断,引导网民阅读?这是网络文学研究的重心所在,需要我们以研究求得共识,以共识推动研究。希望更多有识之士,关注网络文学现状,建构网络文学理论体系,撰写出中国网络文学的《文心雕龙》和《人间词话》。”[23]
如果说,网络文学批评的理论建树是一个历时积淀和共时推进与拓展相并陈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不会有尽头和终点,那么,已有的理论批评成果就将是一个个批评理论构建和理论批评史形成的积累和不断推进的观念节点。理论的建构永远“在路上”,批评理论的建构也不例外。时至今日,尽管人们对网络文学仁智互见,其批评的标准也还没有达成一致,但这些理论探讨对于网络文学研究的积极推进,对于网络文学批评标准的最终形成和评价体系的构建,无疑是具有重要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