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元?”李承渊眉峰微动。
二人对视,皆是心头微动。陈景元这三个字,于他们而言,早已褪去寻常名姓的疏离。
李承渊抬手抚过腰间令牌,沉声道:“陈景元是作何谗言?”
陆有年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铁栅栏,“那奸商与家父曾说青洲贸易节城门洞开,正是商机无限之时。若将米铺授予袁家,家父便可抽身与他共谋天香阁脂粉生意...”
“天香阁?”
遥记刘三娘一案,个中蹊跷与天香阁脂粉实有些许关联…
陆有年惨笑一声。
笑声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家父哪里知晓这是个局?只道是天赐良机,便将米铺授权契亲手交予袁征。待他发觉文书被篡改成转让契,那袁征早与陈景元沆瀣一气,连官府都不认账!”
李承渊目光如炬:“既有冤情,为何不报大理寺?”
“报?”陆有年扯开破旧的衣袖,露出布满鞭痕的手臂,狰狞的疤痕如扭曲的蜈蚣盘在苍白皮肤上...
“大人请看,小人手持转让契,该如何自证清白?都说大理寺明镜高悬,可在小人看来,不过是用刑具屈打成招之地!”
沈知意见状,忙轻咳一声:“令尊对袁家多有照拂,便是寻常人家也该知恩图报。袁家既得了偌大好处,怎会对陆家如此凉薄?”
陆有年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笑意:“照拂?不过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当年那转让契上的字据被人偷梁换柱,父亲得知真相后一病不起。但那陈景元见他没了利用价值,竟直言‘大生意容不得病秧子’!”
说到此处,他忽的别过脸去,喉间泛起压抑的哽咽,泪水顺着凹陷的脸颊滚落:“不过旬月功夫,家父便含恨而逝…”
沈知意眼底泛起一抹怜悯,幽幽叹道:“这般说来,袁家竟是瞧不上你了?当年的情分,竟也都抛诸脑后了?”
陆有年忽而冷笑一声:“若真念及旧情,又怎会行那等腌臢事?我爹分明是被他们逼死的!如今倒好,还要对我陆家冷眼相向...袁征那老儿,岂止堪称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沈知意闻言,眉心微蹙:“事到如今,你竟还惦记着与袁芊月那桩亲事?”
陆有年指尖微微发颤,解下腰间的香囊,摩挲着上面残破的刺绣:“芊月与他们不同,她自小在深闺长大,心性纯善。当年我陆家蒙冤的真相,皆是她偷听其父与二弟密谈,冒着风险告知于我...”
“我与她心意相通,即便我陆家如今落魄至此,她也从未有过半分嫌弃!”
沈知意眉梢微动,喃喃低语:“谈何嫌弃,本就是她家造的孽...”
“姑娘慎言!芊月之死,亦是袁家所为!”话音未落,陆有年陡然抬眼,铁栅栏被他摇得哗哗作响。
李承渊眸光一凛,声如冷玉:“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证据?”陆有年惨笑,“袁家老匹夫最是多疑,生怕我与芊月成婚后夺回陆家产业。实则...”
他忽而压低嗓音,“而我们确有谋划,待成亲之后,慢慢夺回陆家产业。”
沈知意眉梢微动:“如此说来,是计划败露了?”
“绝无可能!”陆有年情绪激动,“我们行事缜密,私下相见都不敢提及只言片语!”
“那袁芊月有孕,也是计划之一?”沈知意试探道。
陆有年脸色微红,讷讷道:“早闻袁征久病不愈,芊月知自己会被强行婚配冲喜。她怕其父将她随意婚配,便与我...”
“便与你私定终身,于婚前身怀六甲?”沈知意指尖叩击铁栅栏。
李承渊别过脸去,耳尖泛红,清俊的面容染上可疑的绯色。
陆有年忽的攥紧香囊:“她将身孕告知袁老爷,那老匹夫生怕丑事外扬,不得不应下这桩婚事。我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掌心磨破的伤口,喉结剧烈滚动:“成婚当夜,我与袁家父子饮完喜酒回房,却见芊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还当她逗趣...可唤她千百声,她却再未应我...”
李承渊若有所思后冷声道:“袁芊月之父与二弟发现新房异动,便立刻报官将你下狱?”
陆有年惨笑不语,唯有泪湿衣襟。
沈知意沉吟片刻,探身向前:“袁芊月生前可曾有隐疾?”
“她素日康健,连风寒都少有!”陆有年猛然抬头,眼中泛起血丝。
话音未落,沈知意已幽幽补道:“可袁家对外宣称,她是暴病而亡。”
“什么?!”
陆有年踉跄着扑向牢栏,锁链哗啦作响。他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老天爷!陆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我的芊月啊...!”
猩红的指节死死抠住铁栏,突然发了疯似的以头撞墙,额角瞬间渗出鲜血。
李承渊神色一肃,抬手示意。
几个狱卒如鹰隼般扑上前,将陆有年死死按住。
男人却似疯魔一般,嘶吼声响彻牢房:“放开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我去陪芊月!”
“陆有年!”沈知意厉声喝道,“你若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便该振作起来!查出真凶,为自己申冤,替袁芊月报仇!”
陆有年闻言,停下挣扎,茫然看向她:“报仇?我如今身陷囹圄,连自己的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如何报仇?”
沈知意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如今案情已明了七分,袁清河已递来庚帖,我既接了,自然要管到底。接下来便要看李大人肯不肯伸这个援手。”说罢抬眸望向李承渊,眼尾微挑似有锋芒。
李承渊转身看向牢中之人:“我会将案情整理成牍,呈与大理寺卿。你所言转让契一事...”他忽而眯起眼,“契约若被偷梁换柱,必然留有破绽。陆家与袁家可曾留有备份?”
陆有年攥紧的指节渐松,哑声道:“有。”
“其余细节,还需你配合彻查。”李承渊负手而立,“待文书具结,不日可见分晓。”
陆有年喉头滚动,终是缓缓颔首。
“除此之外,”沈知意转头看向李承渊:“还望大人允我调遣仵作,”字字如冰掷地:“我要仵作开棺验尸。”
李承渊凝视着她眼底灼灼火光,忽而轻笑出声:“沈官媒可知晓,擅自开棺验尸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