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穿白衣的女人

雨一刻不停地下着,细密如针,每一滴雨都像是从地狱深渊渗出的冰冷泪滴,打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好似冤魂的叹息。天空灰暗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而苍茫的氛围。

我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雨中一路向前狂奔,脚下的积水被我溅起老高,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冤魂在我身后拉扯。

而我的后面,一个穿白衣的女人正紧追不舍,她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宛如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我来不及回头来看,不,是我根本不敢回头来看,我只能凭直觉感受“白衣”的存在。

我分明感到在我的背后,那个快疾如风随风飘动的东西已离我越来越近,她带起的风,冰冷刺骨,如同一把把冰刀割着我的后背。

一股凉意渐渐袭来,从我的脚底蔓延至全身,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两只腿上,快步如飞。可我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可惜晚了,一只冰冷、枯瘦如柴的手突然从后面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那只手的触感像是干枯的树皮,粗糙而又冰冷,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肉里,钻心的疼痛让我几乎昏厥。我的双腿离开地面,整个身体向上飞去。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的漩涡之中,周围的雨声变得更加凄厉,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号。

我努力地转动脖子,想回过头来,看看那张“脸”,可是我的脖子像上了夹板,丝毫不能动弹,我只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正喷在我的后颈上,伴随着一股腐臭的气味,那气味像是腐烂了多年的尸体散发出来的,让我忍不住呕吐。

我拼命地挣扎,那只手突然间松开了,我像一只灌了铅的沙袋,“嗖”的一声,从高空直往下落。“啊……”我大叫一声,睁开眼睛,伸手摸摸额头上的汗,汗水湿透了我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又是那该死的梦。

我暗骂一句,慢慢地下了床。妻子被我的叫声惊醒了,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我:“几点了?”我头也不抬喃喃地说道:“六点三十分”。妻子“噢”了一句,一秒钟之后她好似突然被打了兴奋剂一般,从床上一跃而起,侧着脸问:“你又做那个梦了?”我没有答她的话茬,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点上一根烟定一定神。那香烟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仿佛是我那即将熄灭的希望。

妻子哆嗦着把手伸向旁边的收音机的旋钮,轻轻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天气预报“……今天阴有小雨,东北风3到4级……”那收音机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空洞而阴森,每一个字都像是幽灵的低语。妻面色苍白,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

这已是二十五年来,一成不变的规律了,只要我一做那可怕的梦,惊醒过来必是早晨六点三十分整,而这一天天必下雨。这个规律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误差。我把头埋在沙发里,痛苦地回忆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个下雨天……那一年我刚刚上小学三年级,在我们学校的操场的南边有一间厕所。

那厕所仿佛被一层邪恶的阴影笼罩着,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那些青苔像是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每一个进去的人。厕所里不时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惊悚,仿佛是死神的倒计时。

这一天,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小胖、阿耀、大头、三毛一起在操场上踢球,不知道我们踢了多长时间,渐渐的操场上的同学都走光了,就剩下我们五个还在疯狂地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开始飘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球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鼓掌,又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可是我们谁都没在意,还在一个劲地踢。接到胖给我传来一个好球,我带球左晃右晃过了大头勇后,抬眼准备传给下一个人,就在这时,我透过蒙蒙的雨丝隐约间看见一个穿白衣的人从学校的围墙拐角处走了出来。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但凭借着裹在衣里苗条的身材和走路姿势,我能判断出那是个女人。

她走路的姿态很奇怪,脚步轻飘飘的,仿佛没有踩在地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但当时我并未多想,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短短的一瞥之后,我把球稳稳地传了出去……球传到了阿耀的脚下,阿耀一个大脚长传准备将球传给三毛,可是那球像长了眼睛,在空中划了一个诡异的玫瑰弧线后直接从空中飞进了女厕所。

我们所有人的眼睛都随着球前进的方向看去,就在球飞进女厕所的一刹那,那个穿白衣的人也几乎同时拐进了女厕所……大家一看球被踢进了女厕所,都在七嘴八舌地埋怨阿耀,阿耀被逼无奈,只好同意自已去捡球,只是男孩子怎么能进女厕所呢?阿耀求大家给他想想办法,大家正在抓耳挠腮时,大头突然一拍大腿冒出一句:“这有什么难的,刚才不是有个穿白衣的女的进了厕所吗?待会儿等她出来,我们让她替我们拿一下不就行了吗?”阿耀一拍脑门“哎,对呀。

那我们就在厕所外面等会儿,等她出来,我们请她给我们拿一下不就行了吗?”于是五个男孩百无聊奈地站在离厕所大约五米远的地方,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厕所的出口。

过了大约五分钟,那个女人还没有出来,这时候天更暗了,雨仿佛得到了一种神秘的召唤下得更密了,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无数只恶鬼在咆哮。小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喷嚏声在寂静的操场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大家这才感觉到这雨打在身上有些生冷,阿耀和三毛忍不住在原地蹦了几下。

阿耀一边蹦一边还在埋怨:“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女人就是烦”。小胖接过话头,带着一丝调侃却又隐隐透着不安:“哎,我说她不会来‘大’的吧!”这句话说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三毛见此情景,赶紧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给她听见了,不给我们拿球就糟了。

”大家这才重新安静下来。天色越发的黑了,细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我们五个人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浑身打着哆嗦盯着女厕所的出口等待那个穿白衣的女人出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又过去了十分钟,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出来。此时的操场变得万分地寂静,只有细雨的声音淅淅沥沥。

我们五个人挤成一团,在这昏暗飘满雨丝的空间里,我们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倾听老天的诉说……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那闪电如同一条狰狞的巨龙,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操场。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炸雷,那雷声仿佛是地狱之门被打开的声音,震得我们的耳朵生疼。

我们这才如梦初醒。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看女厕所的出口,还是毫无动静。

四周已完全黑了下来,空荡荡的操场上,我们如同五只迷途的羔羊,在这混沌的天地间,孤独而无助……“那是什么东西?”大头因紧张而发出嘶哑的叫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影仿佛戴了一顶硕大的帽子从学校的大门的方向急速地向我们这边冲了过来……那黑影移动的速度极快,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翅膀在扇动。

“鬼啊……”不知谁用变了调的嗓门喊了一声。五个人立刻如战场上胆怯的士兵听到撤退的命令,撒腿就奔……“站住,站住……”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在叫喊。小胖听到声音拉住我回过头来,“那不是马阿婆吗?”,我一看可不是吗?那不是给我们学校看大门的赵大爷的老伴吗?“哎,你们都回来,是马阿婆”小胖对其它人大叫。马阿婆撑着一把黑伞气喘吁吁地冲到我们跟前,那把黑伞在风雨中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

她埋怨道:“你们这几个孩子,我大声地叫你们,你们跑什么呀?我刚才在窗户里看你们好长时间了,下雨了,你们不回家,在这儿对着女厕所看个没完,你们小小年纪想干什么呀?快回家……”马阿婆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皱纹像是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恐惧。

“不是的,马阿婆,您误会了”三毛辩解道。“是啊!,我们只是想拿了球就回家,因为我们不小心把球踢进了女厕所,我们又不敢进去拿,正好看见一个女的进去了,所以我们想等她出来,让她帮我们捡一下”小胖插嘴说道。

“是吗?”马阿婆仍然对我们半信半疑。“可是,可是那个女的进去了,到现在还没……,没出来……”大头勇话音刚落,天空划过一道红色的闪电,那闪电的颜色如同鲜血一般,诡异而恐怖。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炸雷,吓的我们身上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我进去看看,帮你们把球捡回来。”说完马阿婆一转身进了厕所。五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厕所的出口,心中满是紧张和期待……天空突然又划过一条闪电映出我们五张煞白的小脸,就在这时,从厕所的出口闪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马阿婆。

马阿婆脸色惨白,白得如同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怪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五个人的脸,仿佛要把我们看穿。“马阿婆,你怎么了?帮………,帮我们拿到球了吗?”阿耀有些怯怯地问。“没有球”简洁而明了,马阿婆的声音怎么会变的如此的生冷,那声音仿佛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冷得让人打哆嗦。“没有球?”我们几乎同时一起惊问。

“马阿婆,那……,那你帮我们问问那个女的看见了没有?”阿耀几乎哀求地说。突然,马阿婆脸变得阴暗,眼睛仿佛充满了血丝,像是两颗燃烧的火球。声音变得更加凶狠而低沉:“我说了,没有球,更没有人。

你们不该来这里,不该管这闲事,你们都逃不掉的……”最后几个字从马阿婆的嘴里吐出来,所有的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没有人?没有人?那我们看见的……”阿耀正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说着,说着他突然拔腿就跑。

其它人也突然回过神来一哄而散,拼了命的往家跑去……第二天,当我们忐忑不安地赶到学校的时候,听说马阿婆在昨天夜里突然暴病而死,而且据说死状极其恐怖。

有人说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嘴巴张得很大,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折磨着。我们吓的好些日子都魂不附体,无精打采。

过了两个星期,天空始终被一层厚重如墨的乌云笼罩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

腐臭的气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刺鼻,那是死亡与腐朽混合的味道,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将无数的病菌和邪祟吸入肺腑。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来了一群警察从学校的女厕所中捞出一个腐烂的女尸。

那女厕所宛如一座被诅咒的地狱之门,周围弥漫着一层诡异的绿色雾气,雾气中不时闪烁着暗红色的幽光,像是无数双邪恶的眼睛在窥视。女尸已经辨认不出相貌,脸部肿胀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烂桃子,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黑色,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不断有黑色的液体从那些斑点中渗出,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是土地在痛苦地呻吟。

唯一还很清晰的是身上裹着的一件白色的衣,可那白色早已被血污、泥垢和腐肉染成了一种浑浊的灰白色,看上去就像一块裹尸布。那雨衣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刺鼻到让人眩晕的腐臭味,那味道不仅仅是简单的腐肉味,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氨水味和下水道的恶臭,仿佛是无数个腐烂的内脏被堆放在一起发酵产生的气味。上面还爬满了白色的蛆虫,那些蛆虫又肥又大,每一条都有手指般粗细,它们在雨衣上疯狂地蠕动着,相互挤压、碰撞,不断地钻进钻出腐肉里,带起一块块腐肉碎片和黑色的液体,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后来我们才听说,那个女人是在一个月前的一个下雨天,在下大夜班后经过学校后的小树林里被人奸杀后抛尸在女厕所中的。那片小树林仿佛是恶魔的栖息地,树木的枝干扭曲狰狞,像是一只只伸向天空的魔爪。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那些落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是被鲜血浸透了一般。

每当夜晚降临,树林里就会传出阵阵诡异的哭声和笑声,像是无数个冤魂在诉说着他们的痛苦和怨恨。到我们就要放寒假的时候,整个学校都被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所笼罩。学校的建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那些青苔像是无数双诡异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每一个人。李老头也被学校辞退了,原因只是有人认为他发疯了。

他经常夜里一个人在操场上走来走去,操场的地面上布满了黑色的裂纹,仿佛是大地被撕裂的伤口。他一边还嘴里念念有词“报应啊!报应……”,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吓得周围的邻居夜里都不敢睡觉,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总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赵老头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阴森而恐怖,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像是有一条毒蛇在他的喉咙里游动。

到了下一学期,我们五个人全都陆续转到了别的小学。从此后,我们五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下雨天发生的事。转眼间,我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十四年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马路上碰到大头。那天,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雨滴冰冷刺骨,仿佛是死神的眼泪。马路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晃动。在与他的闲聊中才知道他也经常做着与我同样的梦。每次梦到那个场景,他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而在他的梦境里,那具腐烂的女尸会从地下爬出来,身上的蛆虫像黑色的河流一样流淌,她张着满是腐肉和蛆虫的嘴巴,发出凄厉的叫声,朝着他扑来……

临分别的时候大头很神秘的对我说:“你知道马阿婆为什么会死吗?”我摇摇头,大头凑到我的跟前小声的说:“我听说那个女人被杀的时候,曾经对着赵大爷和马阿婆呼救过,只是马阿婆不让赵大爷多管闲事,所以赵大爷才没去的。要不然或许……”我听完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我耳朵里又想起了赵大爷的声音“报应啊!报应……”经过那件事以后,每逢下雨天,我都会做一个同样奇怪而诡异的梦,每当我惊醒的时候,时钟总准确的指向五点三十分整,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罢休。

至于马阿婆在女厕所里到底看到了什么?那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了。而那个穿白衣的女人,仿佛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随时都会在某个下雨天,再次出现在我的身后,紧紧地追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