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筠一如既往的不经逗,刚探出乌龟壳的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敛眸收笑,不再随意同他攀谈。
在一声声寒暄道别中,一辆辆车子从身边飞速驶过。
应筠始终垂着脑袋,看见自己的影子从一片混成一团的黑影中跳脱出来。
在灯光的映衬下,小到翘起的发丝都格外清晰,唯有一处,模模糊糊地与另一道暗影交缠在一起。
她悄然弹动了一下手指,黑影中也探出两道细长的轮廓。
这下确认了,那是她与叶嘉淮交握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手臂难免有些僵直,手心也开始后知后觉的冒出一点细汗。
她暗暗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她又不是没牵过男人的手!
应筠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一会儿应该怎么表达谢意,再恰到好处地开口说,她自己回学校就好。
正想着,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应筠迟缓地抬眸,对上一双含情的眼,嬉笑着同她说:“小妹妹,下次一块出来玩啊。”
应筠记得他,上一回在岸边,也是他先开的口。
不过这人应该早已经忘记了那句他脱口而出的调侃。
叶嘉淮踹了他一脚,笑骂:“滚一边去。”
牵在一起的手随之感受到一股巧劲,身体猝不及防地就往他的胸膛一撞,远离了那双看谁都多情的桃花眼。
高迹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欸,老叶,别这么小气。”
叶嘉淮侧身拉开车门,还没等应筠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推入了车内。
叶嘉淮一手搭着车门,“你先坐一会儿,我说两句话。”
随后,车门被轻合上,一道车门,将车内车外的空间彻底隔绝开来。
应筠坐在后座,懵懵懂懂地和司机师傅大眼瞪小眼,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一瞬,互相友好一笑,又快速地移开视线。
刚刚想的说辞有一半作废,应筠颓废几秒,很快又调整过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她翻出手机先给舒洛一发消息。
应筠:「一一,我已经准备回学校啦,你不用往我这绕了哦。」
舒洛一:「老妖婆没刁难你吧。」
应筠:「没有,等我到了寝室给你们发定位。」
舒洛一:「OK!OK!」
应筠关了手机,指尖无聊地落在手机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安静下来,倦意就涌上心头,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丝丝凉意一点点侵袭她的肌肤,静谧的车厢,只听得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落向窗外。
叶嘉淮挺拔的身子遮掩了大半的夜景,应筠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和初见时穿的西装不一样,他今天的穿着要更休闲一些,不变的是气质,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矜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放松到,眼皮都止不住往下耷拉。
理智告诉她应该努力保持清醒,她一次次瞪大眼睛试图对抗生理本能,提醒自己,这可是不过才见了两面的人,她不该这么不加防备。
为了保持清醒,应筠甚至开始回忆一些社会新闻,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山区,又或者是富二代酒后侵占少女……
恐惧感是保持清醒的最好方式。
这么一想,困意一扫而空。
应筠正想到吓人的地方,车窗突然被敲响,高迹星的脸凑在车窗前,嬉皮笑脸地和她挥手:“小妹妹,咱们回见啊。”
她的心脏都差点漏了一拍,是被吓的。
几秒后,思绪回笼,应筠正准备降下车窗和他说再见。
倏的,眼前这张俊脸就被叶嘉淮扯着衣领拽到了一边,高迹星险些没站稳,刚要张口骂上他一句没人性。
结果人转头就上了车,车门开合到发动开出一段距离,一气呵成,半点嘴巴犯贱的机会都没给他。
车轮的滚动,宛若开始奔走运转的金属齿轮,牵扯着应筠身上名为拘束的发条快速收紧,连呼吸的频率都督促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很像是课堂上随时准备举手发言的好学生。
她的紧张与坐在另一侧的叶嘉淮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自从上车后,他除了问了她一句要去哪儿,就一直阖着眼在闭目养神,两腿适然地交叠,窗外的灯火投射在他脸上都似乎有了具体的形状。
眉目,是寡淡的;鼻梁,是硬挺的;嘴唇,是绵软的……
美色惑人心,不论男女都一样,应筠自洽地告诉自己,人之常情而已。
馥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并不陌生的味道,就在几十分钟前她才闻过,从叶嘉淮喷洒在她都头顶的每一声呼吸中。
他们俩相安无事地坐在后座的两端,极与极的距离,是一台天平,没有一点偏差。
不出意外,应该会一直持续到她下车。
这样也挺好,她只需要在下车的时候和他道谢就好了。
可不受她所控的,天平突然开始向一侧倾斜。
叶嘉淮信口闲聊般问起:“你的yun,是哪个字?”
“竹剑之有筠的筠。”一边说着,应筠摊开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在掌心给他更通俗易懂地演示,“竹字头,下面一个平均的均。”
叶嘉淮了然地开口:“《礼记》,是吧。”
应筠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您知道啊。”
不得不说,小姑娘这么仰着脸,一双青眸中略带几分惊喜的模样,还真让人挺受用的。
“读过一点。”叶嘉淮面色淡然地点头,转而又问道:“和你一块吃饭的是学校的老师?”
“嗯。”应筠应了一声。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不成想,隔了十几秒,又听见他在问:“她总叫你陪这种饭局?”
从上一次应筠就发觉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听叶嘉淮讲话的时候总有种在听长辈训话的感觉。
他朋友叫他老叶?他有多老?三十多?看着没比她大多少。
应筠面色淡淡,一五一十地回答:“近期的话,挺多的。”
叶嘉淮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说呢,灯影浮动间,那张清丽的脸蛋显得尤为的不谙世事。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对师长都带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
太老实,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卖了说不定还乐呵呵替人数钱。
叶嘉淮闻言嗤笑了一声,随后,模棱两可地打趣了一句,“好学生可不是这么当的。”
应筠又不傻,这样的语气,很难听不出他话中似有深意。
只是……
为什么呢?
嘲讽她?
以他的身份地位,没必要。
亦或是觉得她傻乎乎的,所以提醒她吗?
可从遇见叶嘉淮起,他身上透出的淡漠疏离来看,就摆明了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性子。
不论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总是不舒服的。
应筠告诉自己,没必要做什么辩驳,平白多生了事端。
可想是一回事儿,真到现实里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最孤标傲世的时候。
她只觉得,叶嘉淮这人生在云端,按照沈宵凡对他们一行人的敬畏程度,怕是那红墙里,不可轻易言说的人物。
这样的人,哪里会懂得如她这般浮萍寄水的不易。
应筠默了默,垂眸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手背,闷声回了一句,“叶先生要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