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次能够顺利拿下江口圩,罗大纲筹备了整整一年。
他吸取了道光二十六年在荔浦、永安的失败教训,这一次和苏三娘搭伙,对参与行动的成员精挑细选,没有贪多,只带了五百余人参与行动。
负责江口圩治安的主要为大湟江巡检司的两百来号兵丁,次为江口圩附近汛口的绿营汛兵,总兵力拢共不会超过四百人。
罗大纲自认为他带来的五百天地会老兄弟,再加上大头羊张钊和大鲤鱼田芳的八九百人,拿下一个小小的江口圩不在话下。
哪成想还没进入江口圩,就被清军的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
人还没摸进江口圩,转瞬之间只剩下五十多名死忠追随左右,心知大势已去,罗大纲顿觉心灰意冷。
罗大纲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疏漏,清军竟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
“会匪头目罗大纲就在船队里!莫要让他跑了!”
杖伤未愈的浔州协副将李殿元忍着疼,在亲兵的簇拥下驰马于大湟江南岸,朝着罗大纲的船队扬鞭一指,开出丰厚的赏格。
“擒获会匪头目罗大纲者,赏银一千两,擒获一名天地会会匪,赏银四十两!毙杀一名天地会会匪,赏银二十两!”
李殿元是因天地会遭受的杖责之痛,插箭游营之辱,自是对天地会恨之入骨。
这次哪怕是大出血,也要给天地会一点颜色瞧瞧,震慑这帮反贼!
不然他的这个副将位置坐的不得安生。
在丰厚赏格的激励之下,又见罗大纲所部的天地会会匪十不存一二,负责进攻的浔州协右营绿营官兵们胆气大壮。
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边对着罗大纲的船队释放鸟铳弓箭,一边奋力划桨逼近罗大纲的船队,试图活捉罗大纲领赏。
随着浔州协右营的兵丁越来越靠近他们的船队,眼尖心细的苏三娘借着江面弃船燃烧着的熊熊火光,终于看清这伙清兵深绿色号衣前醒目的兵字,大叫不好。
“不好!这是浔州协绿营的兵马!不是大湟江巡检司的兵马!”
大湟江巡检司的役衣是蓝布衫,胸前书有“桂平巡”三字。
浔州协绿营的兵马不是都驻在府城和汛地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绿营兵马骤然出现在江口圩?
逼近他们的清军气焰十分嚣张,活捉罗大纲,杀光天地会会匪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显然,这不是汛塘兵该有的气势,更像是府城的精锐营兵!
带兵的主官很可能还是浔州协副将李殿元!
“罗大哥!快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苏三娘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旦被官军缠住拖到天亮,我们谁都走不了!”
敌众我寡,夜幕之下他们尚能凭恃暮色的掩护和清军周旋,大湟江不宽,一旦天亮,他们的船队在江面上就是清军大炮的活靶子。
罗大纲手持钢刀,身先士卒,不顾苏三娘的劝阻,带着亲随死忠跳上一艘已和他们接舷的清军兵船。
“三娘!要撤也要杀退这波官军才能撤!”
这倒不是罗大纲恋战逞能,意气用事,罗大纲和清军交手多年,他了解清军。
眼下清军士气如虹,不杀灭清军的锐气,突围的希望极其渺茫。
一旦挫了清军的锐气,以广西绿营的尿性,一时半会儿清军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清军组织进攻的空档,才是他们突围的良机。
到底是粤桂两地联合通缉的“天地会会匪匪首”,罗大纲确实非常悍勇。
才跳上清军的兵船,罗大纲便手起刀落连续砍死两名手忙脚乱,正在装填弹药的鸟铳兵。
虽然清军的铳弹箭矢也毙伤了五六名跳帮登船的会匪,可在亲眼目睹会匪登上兵船连续砍死砍伤七八名自家鸟铳兵,为首的会匪头子又凶悍无比,勇武非常。
周围的清军立时作鸟兽散,往后退的往后退,跳江的跳江,完全没了上一刻嚣张的气焰,士气一泻千里。
兵船上的绿营游击见状试图带领身边的八九名随丁和五六名杂兵杀退罗大纲,挽回颓势。
罗大纲将钢刀往船板上一插,抓起一支枪口上还插着通条的鸟铳,见药池里还存留有引药,遂撇了通条,照着这位颇有血性的清军游击开火。
打得有点偏,五六步的距离,罗大纲的铳口指着那名清军游击的胸腔,最后却打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算是正打歪着。
中弹的清军游击应声倒地,身边的随丁杂兵失去主心骨,不知所措,忽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喊。
“王游戎死啦!”
也不知是谁喊的,这么一喊,连亲随都不敢上前和罗大纲他们拼命,义无反顾地跳江游向临近友军的船只。
附近的清军不清楚游击王隽的坐船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如此混乱,听到连营官都被打死了,心里发慌。
天黑周遭情况又难看得真切,附近的清军把水里的友军当成了天地会的人,鸟铳、弓箭齐发。
可怜这伙冲在最前面,冲得最勇最凶的浔州协右营游击王隽的亲兵们,没葬送在敌人的刀下,反而被友军打死在大湟江上。
“王游击?浔州协右营游击王隽?”
罗大纲这才知道他刚刚打死的是浔州协右营的营官王隽。
毙杀王隽,罗大纲乘势夺了右营令旗抛入滚滚大湟江之中。
营官被打死的消息如秋日的野火一般在进攻的清军队伍中迅速蔓延扩散,令进攻的清军为之胆寒。
明明仍旧有很大的优势,后续进攻的清军还是非常有默契,不约而同地选择撤回岸上。
眼睁睁地看着大好的进攻势头被打断,脚不沾地,骑马伫立在干岸上的浔州协副将李殿元气急败坏,勒令身边的亲兵督战,不许后撤的士兵上岸,违者就地军法论处。
李殿元本想着抓不到贵县的天地会悍匪张嘉祥,抓个天地会水寇罗大纲也不错。
也能对广西提督闵正凤有个交代,将功补过,一雪前耻。
哪曾料想罗大纲也是个极为棘手的狠角色。
贼困于大湟江江心,仍有机会!
李殿元并不气馁,着手组织第二次进攻。
浔江下游平南县的绿营也归浔州协管辖,李殿元已事先命令平南县绿营堵截天地会水寇。
就算罗大纲顺江逐流而逃,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罗大纲数次举事失败皆能全身而退,卷土重来,自然不是只知拼杀的无脑莽夫,李殿元能想到的事情,罗大纲也考虑到了。
乘着李殿元组织二次进攻的间隙,罗大纲和他的死党早已套上一身绿营皮,摇着清军的兵船,大摇大摆地跟在清军溃兵的后头上了北岸,杀出一条血路,头也不回地往平在山方向钻。
罗大纲堪堪遁入平在山,江口圩大捷,天地会水寇寇首罗大纲、田芳被枭首,江口圩大捷的消息便沿着浔江郁水传遍整个广西。
临近府县的清廷官吏得知纵横于黔、浔、郁三江两个心腹大患已被肃清,为之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广西巡抚郑祖琛,提督闵正凤急不可耐地写捷报向道光皇帝奏捷。
平在山红莲坪消息闭塞,彭刚对于发生在江口圩战事一无所知。
从三月底到四月底的整个一个月,彭刚上午带着红莲坪的后生仔们练习队列,下午不是夯筑烧炭场周围的三面土墙,就是上山顶伐木,挖陷坑。
至于炭,倒没烧几窑,更没赚到多少银钱。
烧出来的四窑炭,都以江口圩市价的六成卖给上垌塘,换成粮食,以维持莲花坪烧炭场的运转。
窑炉垒砌好后一个月只烧四窑炭,萧国英觉得彭刚太不务正业了。
带着红莲坪的后生仔们在烧炭场的空地上一站就是半天。
后生仔们站好了又打散队伍,敲锣重站。
有时候甚至在半夜鸣锣,集合后生仔们站队列。
一不满意非罚即骂。
一个月下来,不仅后生仔们精神紧绷,就连他们几个当舅舅的也被彭刚搅得不得安生。
萧国英和萧国伟不理解彭刚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收益。
干站着,站得再漂亮,再唬人,除了浪费粮食,消耗体力,又有什么用?
只有萧国达觉得很有意思,手头闲的时候就跟在彭刚身边,学着彭刚样子对红莲坪的后生仔们发号施令。
彭刚也很大方地教了萧国达几句常用的短口令和长口令。
自己累到不行,忙不过来时,就让萧国达短暂地代自己监督训练这群后生仔。
后生仔们被彭刚折腾了一个月,光是直挺挺站着杵在原地,比碧滩汛的那些汛兵还要有气势。
不过比起上垌塘的塘兵,还差点意思。
萧国达寻思彭刚应该是刚到红莲坪的时候被窥伺他们的山匪吓出阴影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练一批护卫守山场。
不过转念一琢磨也不对,萧国达有见过广西的大户练护卫,多是招募落魄的镖师、逃亡的兵丁或习武的流民担任护院教头。
教授同族男丁、忠诚可靠的佃户子弟拳法、棍术、刀剑、弓箭。
阔绰一些,有门路弄来鸟铳火药的大户,还会教授家丁护院如何使用鸟铳。
似彭刚这种,光是教站立行走就教了足足一个月的,萧国达还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