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荆山烙痕

呼啸的风止不住的盘绕山间,鼓荡着楚人的衣袖。

卞和独腿拄着的拐杖,每一次叩击岩层都震落战国漆器上的朱砂星屑。

他在雷暴夜再入郢都。

王宫内的犀角灯将夜宴照得如同白昼,联禁铜壶倾出玄酒,却映不出卞和爬过丹墀时留在蟠螭纹地砖上的血痕

卞和的玉渗着血丝,被无情的扔在地上,楚王还是如他的父辈一样,面色轻浮,满脸不屑。

坐下大臣伊子文大步出列,对着楚王行了一礼,一脚将那后世引发无数血与火的宝玉踢到了卞和身前。

“君上,此玉中鲜血流淌。”

“实为不祥。”

“明显就是妖玉啊,君上!”

楚王缓缓抬头,对上了卞和的双眼,却被吓了一跳,那双眼布满血丝,明明地位与自己相比仿佛天地之隔,但却坚定又深邃,仿佛吃人的猛虎无声咆哮。

卞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燃烧着随州陨铁锻打时的幽蓝火焰。这双被玉屑侵蚀的眸子,曾见证荆山玉脉在武王克商那年发生碳十四异常衰减——正如二十世纪考古学家在检测这批玉器时的震惊发现。

楚王眉目一沉,来人“把他另外一只腿也砍去,我看他还能不能再来献玉。”

“卞和啊卞和,这青铜锯的纹饰,还是用你上次献的玉模所铸呢。”

楚王抚摸着那把布满倒齿的刑具,声音高调,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卞和的脸庞。

荆山。

秦闲的登山靴碾过一片暗红色岩层时,鞋底的防滑齿突然卡进一道凹槽。他俯身擦拭岩表浮尘,呼吸陡然凝滞——那竟是一道青铜锯的齿痕,与爷爷收藏的战国刑具拓片完全吻合。

“你脚下是卞和第二次献玉的刑台。“耳机里突然传来陌生男声。秦闲猛地回头,瞥见岩壁阴影中站着穿中山装的男人。

卞和的膝盖在章华台玉阶上拖出两道血痕。楚武王的冕旒垂珠撞出细碎声响,那是曾侯乙编钟“姑洗“律的频率。

卞和眉宇凌厉的扬起,蘸着鲜血在刑台刻下《太一生水》的残句。

血液诡异地沿漆器云纹流淌,在青砖上汇成北斗残缺的星图。楚武王手中的玉璋突然崩裂,裂纹走向竟与千年后曾侯乙墓漆箱星图的分毫误差重合。

被扔出郢都的卞和在暴雨中大笑。耳边传来秦闲的声音。

秦闲呼吸急促。

“卞和?是你吗?你...”

虚空传来金属拖行声,混着粗重喘息。

卞和声音沙哑,“楚王仁慈,留我双手刻玉...咳咳...这次用青铜锯,比石刀快多了。”

“别再献玉了!历来帝王冷酷,他们只会把宝玉当成石头,把忠贞之士当成骗子!”

“墨家不是兼爱非攻?何时成了畏首鼠辈!”

卞和一下一下的敲打玉石,仿佛盘铃清脆,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好似寒夜中的利刃,

“看见这玉髓里的血丝吗?像不像巫山脊梁。”

“你根本不懂!这玉最后会成为传国之玺,引发无数战争!”

项链的那头卞和沉默良久,却慢慢传来了凿玉之声。

“叮!叮!叮!”

“小兄弟,你见过荆山玉脉的日出吗?那云雾中的每道裂痕都在说——总得有人把山魂带到人间。”

章华台。

25年过去了。

卞和拖着断腿在瓦砾间爬行,月光照亮怀中玉璧,他听说文王仁厚,素有德行,他在等那有识之君前来寻玉。

秦闲将项链抓在手心,

“把玉埋进云梦泽!让它永远消失!”

秦闲心如绞痛,人世间一切牺牲,觉悟,前仆后继皆落入当权者的手中,仿佛轻描淡写一粒灰尘。

卞和目若猛虎,爬满青筋的手用力握着刻刀抵住自己的咽喉。

“埋了它,楚国就永远看不懂自己的心跳。”

“听—!”

刀尖滑过那块未来的千年宝玉,滑过彼时的破烂石头,滑过卞和燃烧蓬勃的赤子之心,最后在玉壁上停留。

玉璧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凤凰在玉里振翅!你听不见吗?”

“我听见你的血滴在玉石上...像秒针走动。”

那被刖去双足的采玉人大笑咳血。

“那就对了!楚人的血在玉里滴答千年,才算活过。”

暴雨中的荆山突然静止,所有雨滴悬停成卦象。周文王的牛车碾过未成形的玉脉,龟甲在颠簸中裂出《周易》未载的第三十九卦——「玉贲」。

“停!“

文王抬手止住侍卫,目光穿透雨幕刺向岩层:“此山有泣玉之声,当葬周德八百年。“

太颠手持青铜钺,用力劈开岩壁,露出荧荧光晕的玉髓矿脉。

随行巫祝突然七窍渗血,颤抖着在玉壁刻下预言:“赤乌衔玉坠,刖足补天倾。后世有秦氏,钤印续星明。“

文王解下腰间玄钺埋入玉脉,钺身错金铭文在泥土中渐变成战国鸟虫篆。

显示出。

“受命于天。”

文王携众在荆山上踱步,看见双足俱断的楚人怀抱血玉,在星图前泣血刻录。

“此子乃解玉钥。“文王割掌沥血。

左右将卞和搀扶而起。

“汝便是那献玉之人?父祖不仁,我以仁德制国土,将那玉拿来。”

手中玉趟着血丝,石料包裹着玉壁半截。

玉伊手中切玉的刀具落下,将全部石料割去,玉光猛地璀璨,凤鸣声高亢,盘旋不休。

和氏璧现于荆山,现于天下。

随行太史颤抖记录:“文王十三年,得泣玉者魂,葬玄钺于荆山,待秦氏启。“

真理往往需要经过艰难的考验才能被认可。

卞和用最后力气在《钤天录》末页刻下:“后世续刻者,当以心血养玉魄。“

卞和抬头,望着他与文王中间的凤凰虚影。

“多美的凤凰啊...即使要用血洗亮羽毛。”

秦闲怒吼的声音传来。

“那是两千年的战火!”

“那就把我的腿骨做成琴柱...弹一曲给太平听…”

他语气平淡,气魄皆大,步步升高,直到最后一字,拂袖。

天空当中爆发低沉的雷鸣,滚滚扩散而去。

帝王已骇然,失神且失言。

他咽气时,凤舞不休,空中似有铮铮然的玉声清脆,荆山神韵皆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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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而下,秦闲抬头望见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一颗流星正撕裂夜空——那是公元前228年,秦始皇将和氏璧按上玉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