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惧人言，不畏恶名

残阳如血，将千河谷口的尸山映得发黑。

魏延站在一口沸腾的大锅前，铁勺搅动间，浮起的白骨撞在锅沿，发出“咔哒”的脆响。

站在他身后的马岱，手不由得按住脖颈，锅里翻腾的人形轮廓，让他有一种极具的反胃，差一点就要狂吐了出来。

“将军，我们明明还有粮食，也未曾分发这些烹熟的肉糜给将士们？为何还要如此架锅…将敌俘尽数烹煮呢？”

诚如马岱疑惑的。

粮食…还有！

的确，因为是轻装简行，没有什么运粮队，随军将士们每人只携带了十日的军粮。

但战场上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形。

每天都有将士战死，每天消耗军粮的数量是呈递减状的。

两万人的军队，打到现在只剩了一万人，可军粮依旧是两万人、十日的量，故而…哪怕十日之期已到，蜀军将士们依旧有粮食吃，万没有到食俘虏的地步。

“将军，这么做…除了激怒那曹爽外？没有其他的好处吧？”

马岱的语气更添疑窦之色，他想不通魏延的用意，如果只是为了震慑敌军，那这个行为与代价有些巨大了吧？

“我就是要激怒他们——”

魏延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连带着“哈哈哈哈”一阵绝境下肆意的大笑从他的口中传出。

这笑声让马岱毛骨悚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延。

火光映照下，那张向来刚猛、果敢的脸颊此刻正透着股冰冷的算计…

魏延抓起一把骨灰，任其从指缝簌簌落下，他吟道：“自打攻陈仓起，关中魏军每日都在调动，不是调来这陈仓驰援，就是调至去长安补充城防！”

说到这儿，忽的，营垒外的山道上传来马蹄发出的“哒哒”声，原来是一队魏军轻骑正在山岗上徘徊侦察。

魏延故意提高音量，大吼道：“多添柴火！让曹爽闻闻他心腹爱将的肉香！这曹家肉羹美得很哪，真是美味啊——”

大吼出这一声后，魏延再度发出狂笑。

这狂笑中，马岱仿佛看懂了什么，他瞳孔紧缩，压低声音。

“将军是要…”

“长安！”魏延蘸着血水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就是要激怒曹爽，让他怒急之下，调动整个关中的兵力驰援陈仓！而非补防长安！”

这时，他那粗糙猛地插进那象征着长安的图圈内，紧随而至的是更加阴厉的声音，“若如此…等王平子午谷奇袭时，守备空虚的长安孤立无援，岂不是一战而定，那时…曹爽反应过来，再派兵去驰援，少不得许多时日，足够王平稳住长安，布置好防线！只有这样，丞相那克复中原的大旗才能插在长安城的城头了——”

呃…

尽管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可这一番话经由魏延吟出，马岱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真敢哪——

一己之力，吸引敌人所有的战力，魏延将军是真敢哪！

“上将军，且不说如此，你将承受何种压力？退一万步说，就算最终功成，将军会背上千古骂名！”

“丞相扶汉要名声，要正义，可我魏延扶汉，只要结果，不畏人言，更不惧后世恶名——”

魏延这霸道的声音响彻于营垒…

仿佛老天也十足的配合，适时吹过一阵狂风，吹得那“汉”字大旗猎猎作响，营盘内高挂的无数旌旗这一刻也仿佛振奋激昂了起来…

——不畏人言！

——不惧后世恶名么？

马岱望着旗杆下堆积如山的魏军首级，突然想起五丈原那夜。

想起了丞相灵柩前的遗策。

那时的他领命于危难之际，他的刀已出鞘三寸，只等那句“谁敢杀我”…

刹那间，一滴冷汗砸在刀柄上。

庆幸，丞相最终还活着，也没有再让他马岱的刀去阵斩文长——

否则，克复中原，再兴炎汉，将会逝去怎样一个忠武、刚毅、果敢的上将军啊！

…

…

“欺人太甚——”

“魏延狗贼安敢如此欺我——”

曹爽一脚踹翻帅案，竹简兵符“哗啦”散落一地。

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连腰间玉带都因为用力过猛而被扯断。

至于曹爽，之所以如此愤怒的？

就是因为魏延粮断，阵前支起十口大锅，尽数烹食魏俘，如果仅仅这样，那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遣轻骑持魏俘人骨掷于魏寨之前，悬颅于旗，上书“曹家肉羹！”

这种行为几乎是赤果果的宣战与嘲讽，这几乎是将他曹爽的脸狠狠的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甚至摩擦过后还要再踩上几脚，再撒泡尿——

面对如此行径，曹爽若然还只是围而不攻，那三军将士们的吐沫星子怕都要将他给淹没，他也将势必被永恒的钉在耻辱柱上了——

“传本都督军令——”曹爽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石摩擦，“关中诸郡，凡能持兵刃者，尽数调来千河谷！本都督要亲手把魏延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喂狗！本都督要喝他魏延骨髓熬成的肉羹——”

曹爽如此罕见的暴怒，许多帐中副将悚然变色。

刚刚领雍凉兵马赶来支援的夏侯霸疾步出列，甲胄铿然作响，拱手提醒道：“大都督三思，若调空关中守军，长安城防至少半个月无兵可补，万一…”

夏侯霸是担心长安有失…

可曹爽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他已经管不了这些，魏延敢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他势必要食其肉，啖其血…不死不休。

“什么万一！”曹爽佩剑“锵”地抵住夏侯霸咽喉，“等魏延骨头熬成的肉羹烂在这山谷里，蜀贼还有谁敢犯长安？”

剑锋在夏侯霸颈上压出淡淡的血线，满帐鸦雀无声。

有其他副将张了张嘴，也想劝…

明明现在大魏是优势，没必要这么意气用事。

可他们不及开口，只见曹爽反手一剑劈断灯架，飞溅的火油在羊皮地图上烧出个黑洞——恰是长安的位置。

“我意已决，再有妄言者——”曹爽盯着簌簌飘落的灰烬，“犹如此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