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大学士一人身着紫色朝服立于节案东。
在钦天监官,高声报;“吉时已到。”
鸿胪寺官员行到节案前,行一跪三叩头礼。内监将册宝放入节案。
孔锦从宫门内右侧徐徐走出。
孔锦头戴凤冠,颈套项圈天官锁,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袭红色钗钿礼衣映着她出尘不染的容颜,目光流盼之间美得夺人心魄。
百官微微低着头,余光却追随孔锦一步步远去,她足抵红莲,轻轻望向左侧一袭绿袍的林安时,目光所至,林安时也在偷偷歪着脑袋看她,孔锦轻抿朱唇,嘴角荡开笑意。
余光相汇,孔锦不急不缓,红衣素手,徐徐前行。
每一座亭阁走过,他们都相互致意。
每一阵风吹过,都是他们无声的言语。
宣册女官捧册文,大声宣读,“孔氏以才行入选,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命以册宝、立尔为妃。”
女官宣完行礼,孔锦行六拜三跪三叩礼。
孔锦拉起繁复的裙摆,穿过遮天蔽日的红幔,再至正殿中行礼。
李存勖正襟危坐,红色的喜袍上绣满了金色的飞龙,他表情严肃,施施然望着孔锦。身边的刘玉娘一身凤舞九天的华丽礼服,端庄大气地坐在李存勖身旁。
孔锦还是第一次见李存勖这么正经,坐的这么直,表现得如此稳重威严。
“拜见晋王,拜见晋王妃。”孔锦还是按部就班地行完了叩礼。
“起来吧,锦妃今日也累了。”李存勖缓缓开口,一双桃花眼里却暗含笑意。
孔锦瞧出来李存勖收敛不了多久的纨绔子弟性子,但是碍于刘玉娘的灼灼目光,孔锦姿态娴雅地起身,乖巧地站在一侧,右手突然被人捏了捏,孔锦诧异地转过头,头盖下珠帘摆动,一个红色身影弯腰靠近,“往后......往后,遇水搭桥,逢山开路。都会好的。”
李存勖瞧着孔锦乖乖又把头转正,突然眼眶微微发烫,这句话他本想说“往后,我们遇水搭桥,逢山开路。”但是末了,还是把我们这二字吞下了。
孔锦听着李存勖和刘玉娘按照礼仪,西扯东扯地讲了一堆,她望了望外面青蓝色的天幕,不知不觉天色慢慢暗下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在那想什么呢?”
孔锦被李存勖突如其来的大声说话惊到,有些愣神地瞧着眼前喜笑颜开的李存勖。
原来在自己走神的这会,李存勖已经送走了刘玉娘,他自己自由地在大殿里阔步走近。
“今日那诏书里写我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是你指意的吧?分明是想揶揄我,”偌大的宫殿里,孔锦也不知说什么好,就谈起了早上的事。
“是我。是我对你日后的期许。”李存勖笑得正欢,宫女在大殿门口轻轻传话,“陛下,该歇息了。撵车来接您和贵妃娘娘了。”
二人来到了寝宫,龙凤大喜床四周围满了布幔,零星点了几盏灯,本来就昏暗的殿内,因为层层叠叠的红色幔帐,更显得朦胧一片。
孔锦略有紧张地坐在桌前,索性尝起了桌子上的菜肴,站了一整天,她也饿了。
李存勖感觉到耳朵烫得厉害,幸好屋内很暗,看不清他微微显红的耳朵。
“来,我们喝一杯。”李存勖打破尴尬,也顺势坐下,大摇大摆地给孔锦和自己斟上酒。
这酒倒出来是合卺酒,寓意夫妻二人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孔锦微微侧过头去,避开递来的酒盏。“记得之前我同你说的吗?我可以嫁给你,但是剩下的,你要的我都给不了你。”
李存勖缓缓收回端着酒盏的右手,轻轻抖了下,佯装不在意地轻笑着,“记得啊,美人儿说的话,我向来都记得。”
说罢,他将自己那杯合卺酒一饮而尽,随性地用红色的衣袖擦了擦嘴,起身往龙凤大喜床上一躺,踢掉自己的靴子,快活地打了个滚。
“这床真舒服,我今晚就睡这了,你想睡哪就睡哪。”
孔锦知道这是一个君王最后的尊严了,大喜之日总不能他自己搬到外面住。孔锦摘掉凤冠霞帔,默默走出寝屋,在美人榻上和衣而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的星辰在冬日里格外耀眼,离开了走马川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璀璨的星空了。
那时的自己从没想过,会和李存勖成亲,也没想过和林安时会有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纠葛。
李存勖躺在龙凤大喜床辗转反侧,黑暗里一双明亮的眸子如暗夜星火。
今日孔锦和他对拜得时候乖巧得像个小白兔,缓缓弯下腰,突然有那么个瞬间,自己想放了她,这滔天的权力,这肮脏的皇宫,这自己见不得人的私心,就像旷野凛凛的风刮过他的心间,沙沙作疼。
他站在那,满心欢喜,欢笑着,唇红齿白的新郎官,却也红透了眼眶。
“该死,你都得逞了,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终究深深陷在这个龙凤双喜床上。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李存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滴,掏出怀里的水蓝色手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木兰花,红着眼睛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冬日的早晨透着点青蓝色的朦胧,枯黄的叶子飘荡在池塘。
孔锦惬意地翻了一个身,却感觉身边一片柔软,她从睡梦中睁开迷离的双眼,发现自己躺在龙凤大喜床上。
寝屋里空荡荡,一重重红色幔帐低垂,李存勖已不见踪影。估计是上早朝去了,可是自己昨晚明明是睡在美人榻上的。
按照规矩,孔锦梳妆打扮好,在宫殿外静静候着李存勖的到来。她展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的飞檐下挂着风铃,在无风的初冬,显得十分寂寥。
史书上那些妃嫔就过着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吗?
幸好还有海棠陪在自己身边,孔锦看着在庭院里忙碌的海棠,这个孩子比自己还懂规矩,一大早就开始为恭候李存勖做准备了。
也许是自己在将军府十三年,守了太多的规矩,过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来到这深宫里,便想自由自在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