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时,安时。我昨个碰见老赵,他说我的阿姊好像来了,在外面候着我呢。”小张的小脸饿的只剩巴掌大了,却说起阿姊还是神采奕奕。
“那好啊,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安时被饿的肚子“咕咕”作响。
小张听闻,把自己前两天省下来的一小把米递给安时。安时一把推开小张的手,“你在干嘛。你不想活了吗?”他冷漠地呵斥。
“我知道每次分米的时候,你都会挪一点给我。”小张紧紧攥住手中的米粒。
“侧门那有我的故人,她有时候会多给我一点干粮。”林安时转过头,不理睬小张。
李克用正率兵攻打潞州,根本没工夫给支援军派粮草。孔锦那边的兵营也是顿顿吃不饱,已经好几日不再送粮草进城了。
林安时收到孔锦的书信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听闻今日排到老赵白天看守东边侧门,就想去送信,顺便问问难以企口的救济粮何时到的问题。
林安时小心翼翼地捧起屋外的积雪,擦了擦许久没洗的脸,一路思考该如何向孔锦开口,却不知不觉已经行至东门口。
“老赵老赵,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来看望我了,劳烦开下门,我就在门口和她说两句不出去。”安时挺直了疲倦身子,往门边走,门外的对话清晰传来。
“三夫人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吗?”一个和孔锦好似熟识的守门士兵问。
“正巧途径阴地城,就顺便看望一个故人。”孔锦清冷的声音,在这个大雪天里更显冰冷。
老赵有些不安地斜瞅了一眼林安时,只见他僵立在门口,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恍惚,像一个在风中摇曳的烛火。
此时侧门已经徐徐打开。他还是一咬牙踏了出去,见到孔锦他故作洒脱地嬉笑问“老朋友见面,没有带什么吃的给我吗?”说罢伸出手掌。
孔锦“啪”地一声伸出左手打掉了他的手掌,“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孔锦的手掌好像比深冬的大雪还冷,一股钻心的寒意袭来。
“你怎么比在走马川的时候还冷。”
你怎么比走马川的时候还要冷,冷的让人难以接近。
孔锦不知林安时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耐烦地答道“我天生体寒。”
林安时看着孔锦被冻得鼻尖有点红,转而笑道“管好你自己吧,我们皮糙肉厚的。”
“你听说了吗?李克用在潞州处死了孙揆,锯解之。”孔锦故意把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林安时还是敏感地听到了,这个传闻在城外已经传开了。
孙揆遇伏兵被执,打骂不屈,李克用厚礼而将用之,揆大骂不诎,李克用怒,使以锯解之,人的肉有弹性,锯齿不行,磨蹭几下也无法锯入。刽子手把大铁锯拉了好半天,怎么也锯不进孙揆的身体里去,急的满头大汗。
孙揆讥笑道:“死狗奴,解人当束之以板,汝辈安知?”行刑者如其所言,很快,鲜血迸出,最终将孙揆锯成了两段。孙揆骂声不绝,直到断气之前,孙揆没有喊过痛,没有求过饶。
这个事情却一直没有敢告诉阴地城中守卫军和老百姓,虽然李克用草菅人命的行为人尽皆知,但是让城中的他们多一分念想,就可能多一个人存活。
孔锦看林安时愣了愣,缓缓走近他两步,转而异常温柔道“不过你别担心,你一定会安全出城的。”
“怎么个安全出城?做逃兵吗?”林安时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心像被击中了一般,他迅速低头直直地望着孔锦,孔锦织锦皮毛斗篷在大雪里美得光彩夺目,刺痛了他的眼睛。
“果然权贵之人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林安时不羁地笑道,眸子里满是不屑。
“你是不是饿傻了!”孔锦也心生怒火,强压着心中翻腾,又不想与身处绝境的林安时争执,便愤愤离开。
有什么资格去嘲讽别人的权利与富贵呢?自己不还是来祈求别人给一点粮食的。林安时站在漫天大雪里,身上寒了个透。
“三夫人路上小心,侧门最近不太平,来的很多是敌军的探子。”城门外的守门士兵看见孔锦离开好心嘱咐道,“我知道的,谢谢,再会。”
五十五天前,孔锦无意间从将军书桌上翻阅阴地城守卫军名册,看到郭安时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场艰难曲折的守城之战,李克用残忍嗜杀,她必须一去。
“空手而归啊?”小张看见安时有些垂头丧气地磨蹭走回来,想逗开心便揶揄道“看来你不行啊。”
林安时闻声抬头,怔怔地望着小张。小张被他看慌了,结结巴巴地说,“别啊,我们安时玉树临风,谋略惊人,日后必成大……大材。”
“我此时还不如个柴火。”安时想起刚刚老赵安慰他的话,“我也是今日才从其他守门的兄弟那知道的,这个兄弟是去年从长安来的。
右卫大将军顾彦朗,之前参加过围剿黄巢起义,之后复京师,累迁右卫大将军。他去年在长安迎娶了小自己二十岁的娇妻,据说大婚当日骏马开道,鲜花遍地,好生热闹。
因为右卫大将军之前有过两房夫人,所以小娇妻人称三夫人,传闻长得纤尘不染,美得不可方物。然后……然后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别泄气啊。”小张看林安时魂不守舍的,“你瞧阿姊在城外等我,万一她也是在城外等你的呢?”
安时听到“阿姊”二字回过神来,问“小张,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提前阿姊相会你去不去?”
“有这等好事?”小张疑惑地问道。
“但是要偷偷地去,再偷偷地走。”
“你这是要我做逃兵啊?”小张突然生气疾呼,安时赶忙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我就是问问。”
“不去,宁死也不去。我好不容易进了守卫军,怎么能做个逃兵,阿姊即使见到我也会觉得我胆小如鼠。而且,那么多兄弟为了保护这座城,尸体来不及掩埋,藏在这皑皑白雪下,你让我如何有这个脸面独自离开。”
安时看着小张瘦弱的脸庞上挂着行军人的坚毅,突然觉得这个瘦弱的少年小小身躯里其实有着铮铮铁骨,让人好生欣慰。
夜里安时辗转反侧,“你是因为饿的睡不着吗?”小张弱弱地问。
“不是。”本来因为饥饿而分神的安时突然警觉答道,“我在想你今天白天说的话,还有城外那个人。”
“明日去问问她吧。”小张提议道,“万一她就喜欢你这种六十多天洗不了澡,瘦的像个扒了皮的树一样。”
“我怎么没发现你的行文造诣如此之高。”安时顿时困意和饿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