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免贵

清晨。

朝阳初升，风和日丽。

田垄上已有早起的农人忙碌，看见往城里去的少年人，自然得招呼道：“游娃子，进城啊？”

鲁游笑着点头。

同庄乡民们还不知晓，昨夜跟道长闹腾出大动静的，正是他们打招呼的这位。

长虚子的信誉很高，他出面解释了种种异象，甚至于，乡民见到鲁游身侧的‘人模人样’都不觉害怕了。

有些还敢指指点点。

鲁游提前叮嘱过，让自己身边这家伙把无事牌挂的显眼点，不管别人识不识货，以防万一准没错。

官道上。

步伐怪异的汉子在前，少年人在后。

“你跟着我可以，不过一会儿进了城，不要乱来，否则惹了麻烦……”

“放心，我懂！”

“话说，你总得给自己起个名号罢，平时怎么称呼？”

“在下，无敌铁嘴！”

“……那就叫大嘴吧。”

争执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倒不是跟鲁游争，那张嘴的兄弟很多，无敌铁手、铁腿、铁肾，他们争得不亦乐乎。

说来也怪。

在鲁游跟前，这厮动不动就散成一堆，出了门，人样却装的十足，鲁游只能猜测，可能是他们大哥吩咐的。

一刻钟左右。

两人顺利进了城，洛阳上东门直连官道，多是行商进出，连带着东门附近都是一副热闹繁华景象。

鲁游要去的目的地偏僻些，靠近中东门，七拐八绕，在临水的兴安巷寻到一个门户。

灰石作阶，铜钉嵌门。

梁上匾额高悬，却空无一字。

大门敞开着，也无门房、仆役一类，鲁游确定没找错地方，抬腿便进。

内院与外门相似，看着不大，实际确实不大，他刚一进来，就见大堂上斜坐着几个汉子，都挺眼熟。

“司尉在里间，自去寻他。”

其中一位抱着本书的，抬了抬眼，随口道。

“多谢。”

鲁游并不多言，径直往侧廊去，等他身影消失，桌边擦拭刀身的一人啧啧道：

“这小子够邪性，完全察觉不到异样。”

“嘿。”

闷了口酒的鹰钩鼻嗤笑：“若非抓到确凿邪物，谁能想到这小子不是正常人，听司尉说，受了长虚子那张符后，他以后更难露出马脚。”

门口一人接道：“那不正合司尉的心意，肉始终扣在咱们自己碗里。”

“嘿嘿。”

同一时间，里屋，廨房。

矮个司尉凝视着一同进门的壮汉，“他跟你一起来，也是要一同入直使司？”

“不入！”

鲁游尚未开口，大嘴就一个劲摇头，“我讨厌官府，最讨厌你们织室府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织室府是个什么机构，但‘你们’二字的指代性还是很清晰的，鲁游正欲解释……

“可惜了。”

矮个司尉先叹道：“多好一个人才啊，也罢，不愿入便不入吧。”

他可不是在说客套话。

能拿到无事牌的凶邪，要么自己本身牛，要么背后靠山牛，无论从哪方面算，都是人才，他都敢用。

真可惜了。

说着，司尉站起身，在身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抛给鲁游，“上面有织室府简易架构，你扫一眼。”

“先从力士做起，活不难，平时搜集点消息就成。”

他说得轻松，鲁游却没有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

扫了眼册子后，直使司的职能浮出水面。

织室府下辖三司，直使、镇妖、镇魔，后两者如字面意思，处理妖魔之事，而前者，处理人事。

实际上。

在三司之中，一直都流行一个说法，镇妖司整妖，镇魔司整魔，直使司整人！

负责布控天下，为天子耳目。

扫完小册，鲁游抓住了两个对他最重要的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好在他没赌错。

直使司这地方，观其行事作风，便知是个特务机构，而往往此类衙门，都是天子直属！

换言之：

升官机会大！

而坏，坏在意料之中的一件事，鲁游入了官场不错，但一开始的力士连个小吏都不算，没有印绶。

也就是说：

他得尽快升官拿到印绶，不然……

“对了，我得交待你一句。”矮个司尉端着茶盏，点了点鲁游手里的册子，“上面编撰的条例、规章大多过时，如今我们的行事作风大不相同。”

“以前我们说整人就整人，但现在我们不整了。”

“一切从善。”

他砸了咂嘴，“具体缘由呢，不方便讲，你只需知道，咱们的靠山倒了就成。”

倒了？

正在回味‘好消息’的鲁游一怔，若他没理解错，直使司的靠山，只有一位吧。

他脸色微变，“天子？”

“诶。”司尉打断道：“不可妄议天家之事。”

话是这么说，可等他放下了茶，吁了一声，“现在朝廷主事的，天子连老二都排不上。”

“直使司的奏疏连未央宫都进不了了，还谈什么天子直属。”

鲁游没说话，但屋内有惊呼声起：

“啊！？”

大嘴人如其名，猛地一惊，道：“坏了，没有详细背调，大清亡了我进宫当太监了！”

此言一出。

公房内顿时陷入一阵死寂，鲁游是目瞪口呆，司尉则是满脸懵逼，过了会儿，他疑道：

“什么清？”

大嘴巴刚要给解释，耳朵里忽听得一道阴沉沉的心声：‘闭嘴！’

嘴巴当即闭上了。

司尉见这疯汉闭口不言，一动不动，加之刚才没听懂那句吐槽，当下只觉无趣，跟个疯子搭什么话。

恰在此时，鲁游出声打破沉默，顺便扯开话题，“敢问司尉，能否点拨一二，司尉也知道，小子急于立功。”

“可身为天子直属，若连天子近况都不晓得，有力无处使是小，力气使错了方向是大。”

“呵。”

矮个司尉笑了，“我知道。”

急于立功嘛。

自己宽厚爱才的形象之前已经摆出去，这会儿反而不好拒绝，否则就有故意打压对方立功、谋他人头的嫌疑。

再者，长安的近况并非秘密。

能知晓的基本都知晓。

矮个司尉没多犹豫，说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倒也没什么，说简单了，就一句话：东宫压西宫。”

东宫，长乐宫，太皇太后所在。

西宫，未央宫，天子所在。

一句话就讲明白了形势，“窦老太太奉行道门无为，不喜我等搅弄风云，偏偏朝堂丞相姓窦，九卿中三位姓窦，其余也都跟着窦走，天子又能如何？”

“你看到的，我们现在主要是给其他二司打下手。”

“凄凉啊。”

上司在唏嘘感慨，鲁游在沉思不语。

大嘴，在说话：“哼！你等鹰犬依附天子，陷害忠良，残杀豪杰，活该有今日！窦氏一手遮天的好！”

必须得声名的是，这句话并非某人心声，完全是大嘴巴的自我发挥。

说实话，鲁游有点麻了。

连忙找补道：“司尉切勿与他计较，我等身为天子直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错岂由他人评判。”

“窦氏一手遮天，实为悖逆。”

听得这话。

矮个司尉眉头一扬，首次正色去看鲁游，真心实意的赞了句，“我没看走眼，你是吃这碗饭的料。”

“是个人才！”

他站起身，抽出一张条子，提笔写下几字，签上大名，旋即递给鲁游，“拿着，以后好好干。”

鲁游双手接过，打眼一瞧，一瞧……

又一瞧。

瞧仔细后，他缓缓抬头，“司尉，贵姓？”

矮个司尉微微一笑：“免贵，姓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