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五,惊蛰,春雷乍响。
滦河岸边嫩芽破土、蛰虫苏醒、农人播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炉香乍热——”
“法界蒙薰——”
“诸佛海会悉遥闻……”
一个清瘦的少年蜷在的云阙庵檐角下,庵外是和尚的早课声,声音洪亮如钟磐。
少年唤作沈道一,穿越至此已有十天光景。
“我不过是熬夜喊人在拼夕夕上砍一刀商周的古画,咋还给砍穿越了呢?”
经历了否认、怀疑到接受三步走,沈道一无奈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原身今年十四岁,父母早逝,无依无靠,道一这名字是他爹娘还在世时,提了两条鱼找镇上的秀才取的。
他打小就在镇上摸爬滚打讨生活,因为年纪小,加上没什么手艺,只能做些跑腿之类的粗活杂事,街坊邻居们心善,经常贴补些许,也算是勉强图个温饱。
去年冬天天寒,又闹鼠灾,店里生意不景气,街坊们也没了余粮。
他没了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到云阙庵里跟佛祖讨些贡品,庵里的大和尚看他可怜,经常给他留口吃食,一来二去也混熟络了。
大和尚法号广成,50有余,浓眉大眼,身强体健,一个人守着云阙庵也有三十余个春秋。
云阙庵迎门供着三世佛金漆都掉了不少,佛像连佛龛一起算上才六尺有余,庵内只有一间厢房,门口刻着一副对联:
“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广成和尚在他面前也不端着,沈道一发现广成和尚身上除了佛性,还有点匪气,是个妙人。
前不久他与广成和尚闲谈,都说和尚庙尼姑庵,为什么你一个大和尚在这庵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广成倒也没恼,笑眯眯的回了他一句:
“佛爷我爱住庙就叫庙,爱住庵就叫庵,哪天当和尚当的佛爷我不痛快,免不得把牌匾改成云阙观。”
都说春困秋乏,沈道一听着广成和尚如钟磐般的早课声反而越来越精神。
广成读经的声音中气十足,气息绵长,放前世高低是个主持的好苗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广成念完早课,催促沈道一把功德箱搬出来放在显眼的位置,功德箱是庵里最新的物什,成色比三世佛都好上不少。
广成换好袈裟站定,寺内也陆陆续续进来些求签的香众,他敲着木鱼诵经,倒也有几分宝相庄严。
初春,天上扯出几片乌云,香客们走的早,庵里早早闭了门户。
不多时,乌云密布,在天上绘了一幅浓墨画卷,闪电在乌云间穿梭,如银蛇狂舞。
沈道一借口雨大想要留宿一晚,蹭顿饭吃,广成和尚看出了他的心思,心不在焉的点头应了下来。
这和尚不会是在心里盘算下今天功德箱的收成吧,沈道一腹诽道。
入夜,雨点声不再疾风骤雨,变成了绵绵细雨,沈道一与广成和尚守着大殿前的篝火。
沈道一拨弄着焦黑松枝,火星迸溅间广成和尚往火中添入新劈的湿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等天再回暖些,筹些盘缠,说什么也要出去闯一闯,寻仙问道,也不枉穿越这一遭。”
他在心底暗下决心。
“喵呜,喵呜。”
庵外急促的猫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这叫声不似猫发情时如婴儿般高亢、尖锐的啼哭声。
叫声暗哑,低吼自喉间滚出,短促如砂纸摩擦,倒像是被威胁后的哀嚎。
广成和尚起身理了理僧袍,向外面大声喝了一声,纷杂的声音立刻归于平静。
“惊蛰,春雷乍响,这些个修为低的妖物被雷声一激,乱了心性。这猫只是吞了日精月华,灵性初开,就敢来佛爷我的道场放肆,真当自己有九条命哩。”
话毕,他盘腿坐下,一副世外高人的景象。
“这大和尚不会真有两把刷子吧。”
沈道一在心底嘀咕,早些年偶尔听镇上的人提及广成大师有几分神异,广成和尚也偶尔提及说自己是世外高人。
他与广成混的熟络了,知道广成好人显圣,就当他是在开玩笑吹牛,没往心里去,今日见他这一声吼,莫非自己真的眼拙了?高人竟在我身边?
就在他正准备出言询问之时,门口的猫叫声再次响起,比之前还要凄厉。
门外的猫似乎在用爪子挠云阙庵的大门,指甲与木板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过了短短半秒钟时间,门板便被尖锐的猫爪挠开一个大洞,一只全身全身橘黄,覆盖深灰色的斑纹,形似虎纹的猫慌不择路的冲进寺庙,直往房梁上窜。
那猫体型大约三尺长短,比普通狸花大上不少,身后还跟着一只差不多体型的灰影。
沈道一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灰皮大耗子。
一猫一鼠在大梁上缠斗,全然不把大殿里的两人放在眼里。
沈道一注意到,那耗子周身冒着黑气,牙尖爪利,大号狸花猫竟然在缠斗中落了下风,光滑的皮毛上多出不少牙印,叫声中竟有几分委屈。
广成和尚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他拉着脸站起身来,咬着牙从嘴角挤出一句话:
“这世道,硕鼠追猫,倒也有几分意思。”
沈道一往他身后一缩,心里暗道,不管这大和尚有没有真本事,天塌了总归是个高的顶上。
广成和尚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他声若洪钟的说道:
“道一小子,睁大眼睛看好了,今天能看到佛爷度妖,是你的福分。”
那鼠妖被广成的气势吸引,放下正在缠斗的大号狸花猫,自梁上扑下,腥风裹着利爪直劈广成和尚天灵。
大和尚眼皮未抬,左手结印向上一托,掌心迸出万字金芒,鼠妖如撞铜钟,惨嚎着倒飞出去,周身灰毛焦卷生烟。
“就这点道行?”
广成和尚轻笑,右手凌空勾划,双掌一合,便将那只灰皮大耗子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身形都缩小了不少。
梁上的狸花猫瞅见战斗瞬息结束,自梁上优雅的跳下,舌头轻轻舔舐了下鼠妖咬伤的伤口,它小步慢跑到广成和尚面前,微微低头示意感谢,随后缓缓后退从刚刚挠开的洞跳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广成和尚的视线从地上蜷成一团的肥硕耗子身上收了回来,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转身冲躲到大殿柱后的沈道一挑眉。
“道一小子,佛爷我这手段如何,可还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