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狩心

鹿鸣坡的晨雾还未散尽,二十余匹梅花鹿正在坡下悠闲啃草。

突然,一支羽箭曳着镝鸣呼啸飞过,惊得鹿群四散奔逃。

一骑快马率先冲入林中,蓝朔楼一马当先,他张弓搭箭,往鹿群逃窜的方向又射一箭。

结果这一箭没射中梅花鹿,反倒射中了一只灌木丛里窜出来的无辜灰兔。

“这个算热身!”朱福宁紧随其后,她嚷着追出去,掠过蓝朔楼身侧时,扬起一阵急促蹄响。

蓝朔楼大笑起来:“小公子这开弓架势,看着比裴二郎那厮还有冲劲!”

他话音刚落,忽见朱福宁抽出三支箭,一齐搭上弓弦——这一刻,在这个天家贵女的身上,竟真有了几分塞外游侠的豪气!

挽弓如满月,三支利箭流星赶月般,直射而去。

嗖嗖破空声里,远处草叶乱颤,阿扎提跟在大家后面,举着千里镜怪叫:“红尾雉!灰兔!还有……哎呦!裴二郎说的白狐!”

众人策马冲过去,只见三支箭呈品字形钉在栎树上,箭羽犹自震颤,树根处却蜷着只被箭风吓晕的刺猬。

南康公主掀开帷帽轻笑:“《周礼》有云,天子春蒐不杀孕兽。”她指尖轻点朱福宁空了一半的箭囊,调笑道:“‘小哥哥’这番横冲直撞,倒是应了惊蛰时令。”

阳光穿透林间薄雾,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暖色。

“这弓不好!”朱福宁赌气似的把长弓一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撅着小嘴说道:“这弓也太重了,压得人手疼!”

“小公子此言差矣。”蓝朔楼滚鞍下马,他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弓,虚拽了几下弓弦,说道:“这弓已经算是轻的了,拉不开的话,不妨多拉几遍适应适应。”

“净说些没用的!”朱福宁赌气道:“吴先生就不似你这般死板!”

一旁的吴桐闻言笑出了声,他看着眼前的二人,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吴桐弯腰捡起地上的松枝,朝着林间小路比划起来:“二位请看,前面那棵歪脖子松树后的林径,直通林子尽头的溪水,恰是天然的驰道。”

“既然射艺分不出高下,我倒觉得马术更考较功夫。”他笑着开口,轻轻拍拍蓝朔楼马鞍上磨旧的皮革:“听闻蓝兄远征漠北时,曾驾着匹瘸腿老马追敌三百里?”

蓝朔楼正偷偷揉着被颠疼的腰,闻言立刻挺直脊背:“可不!当年那马回来之后,饿得直啃树皮……”

他突然顿住,瞪着朱福宁座下油光水滑的西域神驹,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

朱福宁一听,顿时笑了起来,她用银铃般的嗓音朗声说道:“吴先生说得有理!就比这个!”

阿扎提适时地凑过来,他打量着蓝朔楼这匹已显疲态的红鬃马,啧啧说道:“我赌十颗波斯猫眼石,蓝将军这匹老马,绝对跑不过小公子的西域宝马。”

“胡扯!”蓝朔楼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惊得老马尥起蹶子:“老子这是……是念旧!”

话虽如此,他却偷瞄吴桐拴在杏树下的河西驹——那匹骏马正在那边悠闲地啃着嫩草,肌肉在皮毛下如流水般起伏。

“话说……”他一把揽住吴桐,低声问:“帮人帮到底,要不还像上回似的,把你那河西驹借我骑骑?”

朱福宁听得真切,立时笑出了声,她策马走近,笑着说道:“罢了罢了,不能让人说我欺负你,你就骑吴先生的这匹河西驹吧!”

“这可是你说的哦!”蓝朔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解开河西驹的缰绳,翻身上马。

林间晨露未晞,蓝朔楼与朱福宁并辔立于老槐树下。

河西驹不耐地刨着前蹄,蓝朔楼斜睨了身旁的小公子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开始!”阿扎提挥动酒葫芦的瞬间,蓝朔楼猛夹马腹,河西驹如离弦之箭冲入林间,惊得林间栖鸟簌簌飞起。

朱福宁的西域宝马紧随其后,但当朱福宁冲入林间后,才发现自己这匹马并不适应林间错综复杂的地形。

朱福宁策马紧追,却一直跑得磕磕绊绊——时而需要缓步跨越地上的树根,时而需要腾挪躲避拦路的树杈,甚至好几次都不小心踏进兔子洞里,差点拔不出蹄子。

蓝朔楼听着身后渐远的马蹄声,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他太熟悉这匹河西驹的脾性——这匹烈马随傅友德大帅北征时,曾载着他冲破元军三道防线。

此刻马蹄踏碎林间树根断枝的脆响,恰似当年雪夜踏破敌营的鼓点。

转眼间,远处林外泛起一阵粼粼波光。

终点近在咫尺!

“那小公子怕是连缰绳都握不……”

他的讥笑猝然卡在喉间,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抹金丝流光掠过——朱福宁纤细的身躯竟伏在西域马颈侧,整个人几乎与马背平行!

她的长发在疾驰中散开,青丝如瀑,带起一片飒沓的流光!

嘶——!

正当蓝朔楼惊觉这位小公子原是女儿身时,朱福宁突然吹响一阵尖利的口哨!

惊鸿一瞥间,蓝朔楼望着对方投来的含笑眼神,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他就感觉河西驹的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前蹄深深踏进了泥里,紧接着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凌空飞了起来——这匹河西驹不知怎得,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

巨大的惯性把蓝朔楼直接扔下了马,呼隆一声,他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

“对不住啦!蓝百户!”

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蓝朔楼爬起来的时候,朱福宁已经冲到终点的小溪边。

朱福宁的金丝冠早已不知去向,她座下的西域马在水中撒着欢,恰如座上主人此刻的兴奋心情。

漫天飞落的花瓣中,她的青丝如流瀑般披散在肩头,发间还缠着几片落花,在朝阳下宛如簪了一朵赤金步摇。

西域马踏碎水面倒影时,她回头蓦然望见追来的吴桐。

看着水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朱福宁一时有些窘迫,慌忙伸手去拢散乱的长发。

仓惶中,她的指尖勾缠住了几缕青丝,倒像给手腕系了几道黛色丝绦。

“这样好看。”吴桐微笑着走来,让少女不免羞红了脸。

朱福宁耳尖红得透亮,低头时发丝扫过吴桐手腕,露出后颈一颗朱砂小痣。

蓝朔楼牵着河西驹一瘸一拐追来时,正瞧见小公主把一缕青丝偷偷塞进吴桐腰间的药囊里。

他刚要开口,忽见阿扎提冲他挤眉弄眼。

西域青年跳下马来,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笑着为他介绍道:“蓝百户,这位你早就认识的小郎君,其实正是怀庆公主!”

“末将叩见公主殿下!”蓝朔楼大惊失色,他顿时明白了那日站殿之时,为何怀庆公主会出面为他解围,并露出那般热络的笑容。

原来,他们早已相识。

蓝朔楼单膝砸地,震得腰间铠甲叮当作响。

南康公主的轻笑声如风拂银铃:“蓝百户快快请起,姐姐这局赢得不公呢!”

朱玉华走上前来,伸手替姐姐挽起长发,缓缓说道:“其实,这匹河西驹早在我们小的时候,就已是傅友德大帅的坐骑了。”

“姐姐不喜女红,偏爱骑马射箭这些男儿本事,所以傅友德大帅索性教了姐姐御马之术。方才姐姐吹响的口哨,正是河西驹的驻马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