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草上次见到西门望,还是几个月以前,对方来阳谷县衙处理西门庆毁坏太祖皇帝神牌的事情。
彼时的西门望作为阳谷望姓之首,和知县时文彬等人谈笑风生,好不风光,而宋草只是他们身后一个端茶倒水的小衙役。
但如今再度相见,西门望衣衫褴褛、赤足散发、整个人的形象宛若乞丐,背上更满是鞭痕,显然这位西门家主在梁山军营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侥幸留了一条性命,但也是备受折磨。
而见到自己的身份被认出,西门望也不再遮掩面目,看了一眼仓丁军官模样的宋草对,脸色犹如死灰。
作为西门家的家主,西门望自然不是蠢人,他很清楚,自己落在房安国手中的下场并不会比梁山贼寇强多少。
大乱已经发生,如果房安国能够顺利洗清责任,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但若是房安国不能顺利洗清责任,自己绝对会第一个被灭口。
而不论房安国能否洗清责任,自己家在郓州城和其他州府的产业,都将悉数成为房安国的囊中物。
“找个囚车将此人单独看押,任何人不得和他交谈,也不许他传递任何文字。”
宋草见西门望如此姿态,也懒得过问,嘱咐赵全安一句,随后转身离去寻自家二弟。
方才他听见自家二弟受了伤,心中便一直牵挂,如今战事已经全胜,却仍没看到自家二弟,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一番找寻之后,宋草在那杆被砍倒的杏黄旗处见到宋荣,对方坐在一匹倒毙的马尸上歇息,肩膀上还裹了厚厚的一层竹片和麻布。
“兄长勿忧,不过是肩膀脱臼,歇上几日便好了。”
宋荣看着自家兄长担忧神色,露出一口白牙。
“你小子还没娶媳妇儿呢,以后决不能如此冒险!”
宋草揉了揉对方脑袋,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此战能够获胜,宋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首功,其人关键时刻纵马撞开营门,更是堪称搏命的举动,而其人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不愿意让自家兄长半年多的心血付诸东流,对于这一点,宋草自然心知肚明。
“兄长放心,我以后定然谨慎,还请兄长将曹赵两位指挥请来,我们得趁此良机抓紧了结此战。”
宋荣点点头,神态愈发沉稳。
见到自家弟弟伤情不重,宋草也放心下来,命人将曹徽和赵全安两人请到这里,商议起了下一步的打算。
“当务之急乃是三件事,其一是继续追亡逐北,尽量打散那些较大的溃兵团伙,以免敌军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其二则是尽快回援我军营盘,敌军主力大营被我击破,此时我营盘背后之敌军势必军心不稳,正是难得战机。”
“其三则是需留下部分人手,在此营中搜捡财物,以便兑现我等战前的许诺。”
宋荣率先开口。
“确实应该分兵了,两边都要兼顾。”
曹徽闻言点点头,对宋荣的看法表示认可,就连赵全安也跟着点了点头。
经此一战,宋荣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指挥能力,其人身先士卒亲自冲营的举动,更是深得赵全安和曹徽这两个出身底层兵卒之人的认可。
“曹指挥,禁军剿匪经验多,请贵军向阳谷县境内追击如何,我带人返回仓场,配合张指挥使击溃另一股敌军。”
宋草听完之后,稍加思量开口道。
仓丁们的家小都在仓场之内,如果让仓丁继续追击,难免会有牵挂,不如禁军来的合适。
“在下愿意从命,只是还需派一都兵士随专知一同行动。”
曹徽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口道。
“还是那都骑兵如何?”
宋草知道对方这是要派人去搜捡文字,于是开口道。
“多谢专知。”
曹徽见宋草如此态度,拱手称谢。
“留守此营中之人不能太少,但眼下人手紧张,不如你我各留五十人在此营中先灭火,待到战后再细细分配缴获如何?”
“自无不妥。”
几人将事情商议完,宋草和曹徽道别,带着两支骑兵和己方步卒向后折返,而曹徽则又等了片刻,等到自己留守船厂的那一都士兵赶来汇合后,才带着禁军沿着官道向阳谷县城方向进发扫荡。
半个多时辰后,救援仓场心切的仓丁们便赶到了己方营盘附近,而此时仓场后面的防线上,喊杀声已经减弱了不少,梁山兵马甚至连进攻的势头也难以维持,显然是受到了己方主力被击败消息之影响。
“兄长,敌军阵型松散,请王都头带所有骑兵直插敌军将旗,敌军兵势已经颓丧,定然无人敢挡路。”
“此外,请赵指挥将所有步卒按什为编组,一字排开,从敌军侧翼开始推进,敌军必定兵败如卷席。”
宋荣有了实战经验,仿佛一通百通一般,往日读过的那些兵书不再晦涩难懂,反而使得他心中愈发清明,只看了片刻便发现了梁山军队的弱点,向自家兄长提出建议。
宋草闻言自无不可,轻轻颔首,让王颛和赵全安两人按照此方略行事。
将近两百骑兵在田野上践踏出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惊醒了战场上的所有人,而见到援军旗号之后,梁山兵马更加慌乱起来。
“援军到了,随我出阵者皆有赏赐!”
张世衡早已接到己方正面大胜的消息,见到援军抵达,心中也来了胆气,从厢军中挑选了三百多名敢战之人出营反击,使得梁山兵马陷入被三面夹击的阵型之中。
而唯一没有被夹击的一面,却是济水河道的方向。
“兄弟们,事不可为,各自逃命,咱们梁山再聚首。”
朱松见到如此局面,叹息一声,将自己手下的梁山老卒们召集到一起,嘱咐他们各自逃命,然后几十人向着济水河道堤坝一路狂奔,直接跳入了济水,向对岸游去。
济水东岸已经全无生路,反倒是西岸还有大片旷野可以躲藏,能寻得一线生机。
作为主将的朱松率先逃命,使得梁山兵马彻底崩溃,王颛轻而易举的冲到了将旗附近,一刀将大旗斩落,随后纵马驱赶乱兵,配合赵全安所领的乡兵,以及不断出营的张世衡麾下兵卒,将梁山兵卒近四千人围拢在了济水堤坝东侧。
当然,这其中只有两千多人是梁山兵卒,还有一千多人是此前被朱松俘虏州衙厢兵,只是赵全安和张世衡等人不清楚,把他们当做了梁山民夫,一并驱赶到了这里。
走投无路之下,一些和官府有着深仇大恨的青壮兵卒不愿投降,纵然不会浮水,也毅然决然的爬上堤坝,投水而亡。
“放下兵刃投降者免死!”
赵全安领着仓丁们高呼,试图劝那些爬上堤坝之人投降。
“俺虽命如草贱,却宁死不愿为官绅之奴!”
百余名家人老小死在地主官绅手中的青壮用死不旋踵的投河举动给出回应。
宋草见到这一幕,心中毫无胜利喜悦。